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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远见他语带讥讽,一双浓眉微蹙,丝毫不掩鄙夷不耐。他自然是不能真杀了赵慎的,被如此抢白,再看赵慎的桀骜神色,怒火恨意更胜,半晌只喝出一句:“打!”
他这是早早做下的准备,一时两旁便有卫士上来去按赵慎肩头,孰知按了两按那身躯却都纹丝未动。此时执军棍的军士已经上来,见状便要挥棍去砸赵慎的腘窝,却听赵慎低声喝道:“用不到你们。”
裴禹只冷眼看着,见那几个军卒一时竟真撤了手,那厢赵慎已俯身下去。他看着军卒掀过赵慎袍摆那一时,赵慎垂首敛着眉目,似不为所动,裴禹却看见他颈上一条青筋瞬时暴起。
两个行刑的军卒上来,一个扬起军棍。裴禹转了眼光,他行过多少军中杀伐,从不心软眨眼。今日他倒也不是为着对赵慎不忍,只是不知为何忽而不想看这场面。
这一棍打下,赵慎半边身子都被击得一震。他只觉半身如被狠狠抛起摔在坚石上,连骶胯骨骼都似要碎裂一般。震痛之下,唯有紧紧咬牙。心中却突然闪过念头,从前他在父亲手下受过的罚,比起眼前的酷烈,竟都好似是玩笑。而如今竟在此听尉迟远与他说教军纪,真是平生中的莫大讽刺。
尉迟远见他垂着眼帘,神情却凛然,唇角紧抿得似是咬着一点冷笑。那当真是常年驰马征战的劲峭身姿,通身肌肉紧绷如铁板一块。尉迟远心中冷笑道,“我与你从前过节,对面为敌便也罢了,更是有害死我亲弟的私怨。你如何倔强皆不要紧,今日便可堪好生消磨。”
如是未几,赵慎已觉拷掠处似被烈焰灼烧,有烧红的尖刀在皮肉里翻搅。他硬咬着牙关,脊背上层层冷汗沁出,在这天气中激起阵阵寒凉。这副躯壳似在冰碳间辗转,正如他此刻的一副心肠。自己胸中这纠缠的不甘郁结,便如尉迟远这一场闹剧,皆令他厌烦鄙薄,只想挥臂屏去,然而这心中与皮肉的痛楚一样,密如罗网挣脱不得。
行刑的军卒俱是得了尉迟远事先吩咐的,此时当着他面,更使足气力。可受责的人,却任由捶楚,只一声不吭。将官中有人忍止不住纳罕,心道:“莫不是吃酒吃的呆傻了,怎好似连疼都不知道?”
尉迟远忽而开口,笑意深沉,向裴禹道:“不知赵慎当日可想到过今日这场面?如此不上不下,即未守住洛城,也未全下名节,”顿一顿道,“一场白忙,转头都成空。”
这话乍一听来似是讥讽赵慎,最后一句却是语带双关,亦说给裴禹听。说来尉迟远原本为人也看不出多刻薄纠缠,大约这几月中内外皆被逼得太紧,积了多深的怨气,此时行止也记不起一向的谨慎了。
裴禹听了却只淡淡道:“再如何,这一步步亦都是自相择取的,将军也用不着替旁人操心。”
一记军棍堪堪击落,那肌肤下早尽是瘀血,此时骤然绽起一汪血花。赵慎指尖倏然刺进掌心,肌肤撕扯的剧痛犹在眼前炸开一道白光,而座上这二人的对答亦在头脑中打过厉闪。他无暇细究裴禹这话是有什么他自己的深意,只是一句听进耳中,激得心中一动。他忽而忆起杜融曾对他说过的话,或是世人皆知如何能活得轻松,可这世上亦有许多事不可只图着轻松。从前每经岔路,他那时所做的抉择,即便重新来过,亦不会有什么分别。
他此刻自问一句“你难道可有后悔?”,便只觉胸中的憋屈纠结已如浮云般散去。这透彻来得似太突然,赵慎一时竟觉恍惚,直到身后的军棍又一记叠在创口上,那疼痛又将他拉扯回神。
他自己不知,帐中人却都看着。杖责数目尚不及半,情状已是触目惊心。然而众人亦在惊诧中得见,这杖击下的身躯似被注入一股力道,本已微微痉挛颤动的肌肉又在慢慢绷紧,肩背再次挺得笔直。
赵慎盯着眼前一方地面,只见有水滴滴落面前。那是他鬓边汗水,沿着颌角流淌成一道,颏下积聚的水珠随着木杖落下,被一滴滴震落,便如泰山之霤;即便像他这样的坚持看来如何微薄,点点滴滴,却终可穿石。
尉迟远似觉出些微异样,他听数目报到六十,抬手道:“且住。”
行刑的军卒听主将叫停,便拖了军棍在一旁,止不住咻咻气喘。尉迟远道:“赵慎,你如今可知己过?”
赵慎微微抬头,眼光淡然看过尉迟远状似肃厉的面目。裴禹与尉迟远在跟前皆看得清,这神色依旧是沉默,可方才的焦躁沉闷之气竟换作朗朗坦然。尉迟远微微皱眉,裴禹心头却是一动。
尉迟远见赵慎也不答话,胸中不由怒道:“他如此境地尚不知收敛悔改,今日这军法若治不住他,我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