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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母點頭說:「好,謝謝你醫生。」
高沉出院的這天,天放了晴。幾日來的雪天,把天空洗得透澈乾淨,像倒扣上去的青海鹽湖。高沉記得青海的鹽湖,他很多年前去過,在那裡拍下了照片。這其實不是他生命中什麼很重要的旅程,可就是記得很清楚。也有想不起來的事,想不起來的,像人生中從沒發生過,感覺不到缺少什麼。
有一些則是記得模模糊糊,一幅點彩出來的油畫,看得出是什麼風景,看不清風景里的細節。花朵是一個點,葉子是一個點,人的臉是一個點。無數個點。
母親說他高中在美國就讀。這也有印象。加利福尼亞,在那裡躺在青木灰床單上,聽王靖雯的歌,電腦在放《leon》。桌上一塊老土的紅桌布,畫面像王家衛的電影。
高沉覺得奇怪的是,這些都不是他的口味。他不愛聽王靖雯,喜歡聽搖滾和說唱,不愛看《leon》和王家衛,喜歡看武打片。最討厭紅色的桌布,真的太土了。他原來有度過一段和自身喜好並不相符的日子,仿佛有另一個身影在窗簾那裡赤著腳走動似的。
「慢慢來,想不起來的事不要去想,先放一放。」母親每天這樣勸他,笑的時間又多起來了。
高沉印象中他出事前,母親只懂得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讓臉沉得像抹布里擠出來的廢水。現在母親卻又重新學會笑,會坐在沙發上邊削蘋果邊和保姆講笑話。
高沉心想這和父親最近身體恢復得好有關。父親已經可以說話,頭也能動。出院回到家裡,坐在輪椅上讓家裡的阿姨伺候。每天下午都在花園跟母親聊天曬太陽。
人已經老了,即使全身不能動,也不會埋怨命運太多,更何況還有人從頭到尾照顧著,什麼也不缺。他們似乎早已擺脫病痛的陰影,學會了知足。
高沉回到房間,四處找了一遍,跑下樓問花園裡的母親:「媽,我原先放在桌上的錢包去哪了?」
迎春花盆栽旁推著輪椅的母親,頭從陽光底下抬起來,陽光刺目,她眯起眼睛:「什麼錢包?」
高沉說:「一個黑色的錢包。」
母親說:「沒有那個錢包,你從來沒有黑色的錢包,你記錯了。」
高沉說他分明記得有,他那天把那個錢包放在房間書櫃旁的桌上。
母親不搭理他了,低頭繼續與父親聊天,有說有笑,古書里寫的相濡以沫。
隔天高沉去看醫生,說總能想起一個很好聽的聲音,但想不起是誰的聲音。
醫生告訴他:「有時候是會這樣,但其實未必有那樣一個人存在。要是是很重要的人,早就來看你了,所以可能是心理作用。多出去走動,多和朋友交流,或者結識新朋友。過段時間就會好了。」
醫生給他做了心理疏導,又開了些藥。
高沉帶著藥回家。坐在計程車上,他降下車窗,望向窗外,正好經過一個公園。公園裡的雪化成流進渠道里的水,樹枝長出新的芽苗。春天要來的景色像少女的笑容,誰看了都禁不住喜歡。
高沉哥,你一定要記得。
他想起那個聲音。
高沉從初中到高中的同學顧來,從國外回來看他。
「我,你還認識嗎?」顧來還是老樣子,二十七八歲的人,依然穿得吊兒郎當。皮衣和牛仔褲,腳底踩著一雙馬丁靴,頭髮又長又尖,頭頂的一排梳起來用髮蠟定住,說是現在最流行的打扮。實在土得高沉不想多看兩眼。
高沉視線敷衍在他臉上瞟過,說:「顧來。」
顧來笑開來,咧起嘴角露出兩排白牙,眼角笑出笑紋:「哎,沒把我忘記,看來我在你心裡還是有點分量。」
這點分量沒有比有好。高沉心裡這麼想。
顧來到高沉家時,在高母那裡聽說了高沉這段時間的一些事。從高母透露出的三言兩語,和顧來曾經對高沉的了解,他自己也能猜到七八成概貌。
他的馬丁靴在高沉房間裡踩來踩去,翻高沉的相冊看。指著相冊上高沉熟悉的地方說:「你還記得這裡嗎?在美國的時候我們天天在這裡洗車。那時候你爸給你買了輛蘭博基尼,你小子可好,沒幾個月蘭博基尼就被撞成廢鐵。這事兒現在還沒讓你爸知道吧?」
高沉笑著不答,拿過顧來手裡的相冊,相冊翻過一頁又一頁。隨後看見一張照片。王家衛電影畫面般的照片,青木灰床單,藍色陽光,紅色桌布。日期是97年的12月,溫暖大過於微冷的冬。這是他以前在美國住的地方。
這似乎是張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