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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干燥柔软的手抄入立雪的后颈脖,撩起她的披肩发,这是钟瑾:“喂,遇上什么事了?”
立雪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事,早上我打了儿子一下,他摔倒了,牙齿磕出了血。”
钟瑾说:“我女儿动不动就让我扇个跟斗,这是什么屁事,值得你大动母爱,现在的孩子有时候就得给他个厉害瞧瞧。”
立雪说:“我不能和你比,你是住在娘家。可我父母远在千里之外。”
钟瑾啧啧连声,道:“我说呢,你婆婆气你了不是?”
“婆婆嘛,自然不比自己的妈,该忍得忍些。”
“得了!”钟瑾一把撒开立雪的头发,又用手指拣几根捻着,说:“全世界就你一个人是打掉了牙往肚里吞的。什么时代了,还吃那一套。出去访访,如今哪个媳妇怕婆婆,你那婆婆一副老干部派头,半点人情味都没有,你呀,该杀杀她的威风了。海天会配合你吗?”
立雪答道:“不知道。我也不想杀谁的威风。”她将钟瑾从身后拉了过来,望了她的脸,说:“钟瑾,我怎么感到时间越长,夫妻之间倒越陌生了呢?”
钟瑾睁了老大一双眼睛,握住立雪的手,说:“你也我以为你不会的,你们恋爱那么久,他还会欺骗你吗?”
“也不是欺骗。只是唉,就那么回事。”
“是啊,就那么回事。他不再欣赏你宝贝你,不再用有光彩的眼神看你,不再认为陪你逛大街是他的荣耀。不再尊重你,当着你的面放肆地打咆嗝,翘起臭脚丫子。任你累死累活,他什么事也不干,完全以为你干得理所应当。”钟瑾说着激愤起来,脸一扬,哈哈笑道:“幸亏我们还没老,还漂亮着呢!谢天谢地,每天都有许多男人在公共汽车上证明这一点——盯着我看。”
钟瑾有着透明的奶油黄颜色的皮肤,扁而薄的唇天生含了几分媚;身量小巧却异常丰满,穿着打扮是一味的鲜丽格调。她的确自有少妇的动人之处。立雪给她的话逗笑了。
“对了,笑一笑,十年少,为他们发愁不值得。”钟瑾放低声音,凑到近处,点了点立雪的脑门,说:“死脑筋,这么雪白俏皮的脸蛋还不解放一些”说罢,拖着海绵拖鞋踢踢踏踏忙别的去了。
立雪低了头,在一盆清水中看见了自己的脸庞:两道湿湿的长眉,一头流畅的黑发,眼里有无限的宁静;偏是唇尖显出女孩的任性顽皮,饱饱满满翘了起来。她也看见了自己眼角细细的皱纹,这几分皱纹几分憔悴倒又给这脸庞增加了忧伤的情调。她不理解海天如何不欣赏她这模样,她为自己深深的抱屈。立雪哗啦拧开自来水,盆里翻卷起雪白的浪花。这些浪花使她联想到昨晚大沙滩上的巧遇。她不由轻轻叹息了一声。
6
走进教室的那一刻,立雪不知为什么心慌了一阵子。教室里还是那个老样子,阶梯桌椅,三三两两抽着烟的老大学生,黑板擦得灰蒙蒙,老师端了个精致的茶杯上了讲台。立雪面前的桌面上刻着一行字:“爱情你在哪里——在床上吗?”立雪换了一把椅子,这里却触目惊心地写着:“生存还是死亡?”立雪又换了一个座位,同样,桌面上有数不清的文字,最大的一行字是:“女人女人叫我怎么不想你!”
钟瑾说:“别挪来挪去,我喜欢读这些课桌文学,可以想象可怜的大学生们是怎样受着煎熬在听课。”
立雪说:“今天让我安静地上完课好吗?”
“我让你不安静了吗?”钟瑾端详了立雪的一会儿,扑哧笑了。立雪不敢与钟瑾对视,在心里责备自己:不就是因为那夜在沙滩上遇见了赵如岳吗?这又有什么。同学两年多,赵如岳并没有出色的人品,对她也没有出格的举动,他们的关系不亲不疏,今天这般不安不是可笑吗?立雪镇定了自己,一心用在书本上。偏偏巧的是钟瑾忘了带钢笔,附近又没有哪个同学带了多余的。熬到下课,钟瑾腾地站起来,往后一扭,便叫道: “赵如岳,能借我一支笔吗?”
赵如岳说道:“能啊。”就过来了。立雪的心又不由自主咚咚跳起来,她气恼地握住拳使劲顶脑门,告诉自己:用不着这样啊!
钟瑾拿过了笔,歪身靠在课桌上和赵如岳闲聊:“老赵,听说你挺会唱歌,流行嗓子。”
“他们开玩笑的。”
“喂,”钟瑾推了推立雪:“你也不喜欢听歌?我们请他唱唱怎么样。”
“开玩笑!”赵如岳说,要走。钟瑾拉住他,“说真的,唱唱吧,我们也是大学生了,也要说说唱唱的,为什么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