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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屌吐出一口鲜血,恶狠狠道。
“爹!”谢有盼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爹!儿子不孝,只能用这样的办法保全你们,他们会把你们整死的,儿子动手打了你,可我不打你,别人下手会更狠。我动了手,别人本来就忌讳我从北京回来的,就不敢再拿你们怎么样!儿子每打你一下,心都跟刀割似的,爹,儿子不孝,没有更好的办法,你打我吧……我打你多重,你就加倍还回来,儿子都受着……儿子一定要让你们活下去,看着我有能力来保护你们,儿子心里发着毒誓,除非我死了,否则一定要让你们度过这场劫难!”
老屌高举着右手惊呆了。儿子竟然是在给全体造反派演了一出冤打黄盖!那发狠的劲头连自己都蒙了过去,真是今非昔比了!老屌迟疑片刻,低下头去,托起谢有盼的脸,抚摸着那张被自己打得红肿的脸,心中翻江倒海。良久,他猛地用单臂紧紧抱住儿子的头,放声大哭。
“有盼儿啊……爹委屈你了……可爹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啊……爹都不想活了……爹打了半辈子仗……就想过个安生……你哥已经没了……要不是惦记着你,要不是护着你娘,俺早就不想活了……他们天天往死里整俺们啊……”
“爹啊,你不能啊……你枪林弹雨都过来了,还怕这些王八蛋的唾沫么?还怕他们这点子猪狗手段么?儿子打你,你就记着俺是在打自己,就像俺小时候拿小棍儿打你玩,你别往心里去……不管怎么样,俺永远是你和娘的儿子,哥哥不在了,还有俺……你永远是俺的英雄爹……”
父子二人抱头痛哭着,却又怕邻居听见而不敢放声。翠儿这时悠悠地醒来了,看见父子二人在那里抱着哭,觉得是在做梦一样,竟坐在炕沿儿上发呆了。
以板子村大队革命小组组长谢国崖为首的造反派们,隔三差五地就来揪斗老屌夫妇。每一次前来都发现谢有盼在对他们高声训斥,有时甚至对老屌拳打脚踢,造反派们就觉得没啥必要天天来了。那个郭平原还是白白胖胖,应该腾出手来好好整整这家伙了。谢国崖高度赞扬了谢有盼的革命精神,邀他一同去斗郭平原等十几个各大队当权派,谢有盼以不能对反动派父亲掉以轻心为由而婉言谢绝,甚至对谢国崖的粗陋讲话提出了一些严厉意见,谢国崖心中不服,面儿上却也应承了。
随后的一个月里,周围的邻居们听到,老屌家里每隔一两天就会传出谢有盼对他父母的厉声训斥,时而夹杂着劈劈啪啪的耳光声音,其实那不过是谢有盼在拿鞋底抽着门框。乡亲们咬牙切齿,说老屌真是养了个出息儿子,对亲爹娘都能这么狠,真看不出这畜生!以后这人可是了不得,他从北京城回来,眼下更不能招惹,真得离这畜生远点儿。
板子村大队一共被揪出来二十多人,有几个熬不住无休无止的打击,害病就去了。鳖怪死在一个月圆之夜,那天三更时分,从他家里飘出了一曲板子村人从未听过的喇叭调子。那调子高得吓人,低得恐怖,像被活剥皮的狐狸的尖叫,又像落入陷阱的夜猫子的哭嚎。这调子在半夜吹将起来,直听得全村人头皮发麻,心惊肉跳。活人哪有这么撕心裂肺的气力?村民们就都说这是鳖怪的鬼魂吹的。造反派们赶到时,鳖怪已经坐在炕头死去了,嘴里还叼着喇叭嘴儿,喇叭腔里流出的血染红了他矮小的身子,在炕席上洼成一团酱紫的血饼。他的婆娘在屋子里的房梁上吊着,想必蹬腿儿不久,还在那里咿咿呀呀悠悠荡荡,像个巨大的钟摆……
“爹,娘,我看最紧的风头过去了,我已经和谢国崖他们商量好,我要回北京去,接受中央文革领导的新指示,带红卫兵们下来。你们要关在家里,由民兵看着,但是我强调不许动你们,我很快又会回来,要把你们亲自押到农场去改造……我回北京去,一定要混成个头头出来,我要带着一帮好同学串连下来,革了谢国崖他们的命!”
“有盼儿你去吧,你爹和你娘想开了,你有出息了,俺们就有指望了,你能有个好出息,俺们这点子委屈算个啥?回北京去,好好混出个样儿来,你爹你娘心里就踏实了,这阵子风儿早晚刮过去,断不会没完没了的……”
翠儿眼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这些天和儿子朝夕相处,惊吓和愤怒慢慢地消散了。他爹的英雄时代过去了,可儿子眼看着就要接上,这场没头没脑疾风骤雨般的文化大革命,分明就是儿子的战场。她的儿子都和他的男人一样勇敢,一样顾家,这个家仍然是完完满满的,还有个啥希图?苦日子熬了那么久,不就是盼个今日么?无非是眼前被人折腾几下,臊几下脸罢了。有盼儿啊,给你起了这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