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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画的富有意趣。为的是那种大画笔致欠“寥寥”,色彩欠“淡淡”,题字欠“草草”。想见画家作笺谱时,因见纸幅太小,故着墨宜少,因念须作信笺,故傅彩宜淡;画既略略,题字自宜草草。因此每幅费时个多,大约数分钟可了。即兴落笔,一气呵成。大画所以不及小画者,即在于此,然而画材与题字的选定,倒不是数分钟可以了事的。这有关于画家的素养,不能勉强。袭用陈腐的古典者有之,但意味深长者亦不乏其例。把我所欢喜的摘记数幅在下面,以示一斑:其一幅绘萝卜白菜,题曰“愿士大夫知此味,愿天下人民无此色”。其一绘甘蔗与西瓜,题曰“但能尝蔗境,何必问瓜期?”其一幅仅绘鱼一条,题曰“单画鱼儿不画水,此中自信有波澜”。其一幅绘钓者,题曰“钓亦不得,得亦不卖”。其一幅绘游方僧,题曰“也应歇歇”。其一幅绘扶醉,题曰“何妨醉倒”。其一幅画酒杯与佛手,题曰“万事不如杯在手”。其一幅仅绘佛手,题佛经中句“合掌恭敬而白佛言”。……皆巧妙可喜。但有多数思想太高古,使生在现代的我(虽然其中有几位作者也是现代人)望尘莫及,但觉其题句巧妙可喜,而少有切身的兴味。切身的兴味,倒在乎他们的笔墨的技术上。尤其是陈师曾先生(朽道人)的几幅。《野航恰受两三人》,《独树老夫家》,《层轩皆面水》,以及无题的,三张绿叶和一只红橘子,孤零零的一朵蒲公英,两三片浮萍和一只红蜻蜒(《太白》曾取作封面画),使我久看不倦。陈先生的画所以异于其他诸人者,是不用纯粹的中国画风,而略加一些西洋画风(听说他是东京美术学校西洋画科毕业的)。然而加得很自然,使我只觉画面更加坚实,更加稳定,而不见“中西合壁”的痕迹。
读画漫感(2)
“中西合壁”的痕迹相当地显露的,是《吴友如画宝》。吴先生是清末长住在上海的画家,那时初兴的“十里洋场”的景物,大都被收在他的《画宝》中。他对于工笔画极有功夫。有时肉手之外加以仪器,画成十分致密的线条写实画,教我见了觉得害怕。这部《画宝》分量甚多,共有二十六册。内容分十一种:即古今人物图,海上百艳图,中外百兽图,中外百鸟图,海国丛谈,山海志奇,古今谈丛,风俗志图说,古今名胜附花鸟,满清将臣,及遗补。面幅之多,约在一千以上。第一,古今人物图,所绘多古人逸事,如李白饮酒,伯乐相马,冯煖弹铗,虞姬别霸王等,还有许多古诗句的描写,例如“老妻画纸为棋局”,“天寒翠袖薄”,“坐看云起时”,“人面桃花”等。其中还有许多小儿游戏图,如捉迷藏,拍皮球,三人马,鹞鹰拖小鸡,滚铜板等,描写均甚得趣。儿童都作古装。第二是海上百艳图,此部为女孩子们所最爱看。所绘的大都是清末的上海妇女,小袖口,阔镶条,双髻。小脚。而所行的事已很时髦,打弹子,拍照,弹洋琴,踏缝衣机,吃大莱。吃大莱的一幅题曰“别饶风味”。又画洋装女子,题曰“粲粲衣服”。又画旗装,题曰“北地胭脂”。又画日本妇女装,题曰“效顰东施”。我看到一幅弹古琴的,佩服吴友如先生见识之广,那张七弦琴放在桌上,一头挑出在桌外,因为卷弦线的旋子在这头的底下。常见人画琴,全部置桌上,皆属错误。这点我也是新近才知道的。第三,中外百兽;第四,中外百鸟;我对之皆无甚兴味。第五,海国丛谈;第六,山海志奇,完全是《异闻志》的插画,每幅画上题着一大篇故事,我也没有兴味去读它。但见画中有飞艇,其形甚幼稚。也许那时的飞艇是如此的。第七,古今谈丛;第八,风俗志图说,也都是喧宾夺主的插画,每幅画上题着一大篇细字。我只注意其中一幅,描写某处风俗的跳狮,十几条长凳重叠起来,搭成一高台,各凳的远近法并无错误。这是全书中远近法最不错的一幅。在别处,他常常耍弄错远近法,例如窗的格子,他往往画作平行。又如橱的顶,他往往画得看见。又如一处风景,他往往有两个“消点”。使远近法不统一。这在中国画中是寻常的事。但在洋风甚著的吴友如先生的画中,我认为是美中不足。以下的画。格调大都与上述的相仿佛。唯最后的遗补中,有感应篇图,构图妥当,笔法老练可喜。
看《北平笺谱》,可以看到各画家的腕力,可以会悟各画家的心灵,因此常常伴着感兴。看《吴友如画宝》时,可以看到他的描工,可以会悟他的意匠,因此每一幅画给我一种观念。可知前者是主观的绘画,后者是客观的绘画。前者是诗的,后者是刚的。我又觉得看前者好像听唱歌。看后者好像听讲故事。
我合观这两部画集,发见两种画风,原是偶然的事。但是凑巧得很,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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