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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心掏了出来。魂不附体,心神俱失。他说,这事其实不大难。紫金散人觉得荒谬极了,问他:&ldo;世人做任何事都有前因。我救你是因救了人间天子,可累计三百功德;天上那山君看你目光不善,是因为想要除了你,扶持他的夫君;质水潜伏画中,寻机害你,散你功德,是因你生性狂悖,害了她的性命;而你呢,分明神志清楚,却甘愿为一幅画所迷,前前后后,历经三百余年,不肯放下前世?&rdo;世子成觉的灵魂握着一颗鲜红的心,忽然笑了,&ldo;我不要它了。不是那些仇人害得我如此,是它。这样便安好了。&rdo;是这颗心令他这样狼狈,是这颗心令他这样惨痛,是这颗心令他那样死去。紫金散人自畜生化形,不,自他是一头小狼崽子起,吸取日月灵气,入了道门开始,几千年中,从未碰到这样奇怪的人。少年从毫无生气的ròu体袖口处,掏出一幅卷起的绢画。画上是一个姑娘,他看了千万次,从未揉过眼睛。她长得那样好看,是他自入人世洪荒,有记忆开始,从未见过的好看。她熨帖着他的心,眉眼唇角像是为他而生的契合。他前生只见过她一次。那一天,是他的娶亲之日。他站在鹦鹉桥的左岸,簪着珊瑚枝;她站在鹦鹉桥的右岸,凤冠霞帔。他看着她,在风高天暖的八月夜晚,朝他走来。他伸出了手。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呢?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他瞧不见凤冠霞帔下的那张脸。他记得前世的每一个瞬间,包括每一个妄图害死他的政敌得意的瞬间,但是,除了这个瞬间。他知道是她最终害死了他,所以,此生他来寻仇了。他看到黄衣女子画像的那一瞬间,便知道,画上的人就是盖头下的她。这个……妖女。紫金散人望了望日头,道:&ldo;还剩半个时辰,长命香就要燃尽了。纵然太后凤气深厚,也抗不过命数。&rdo;化成画中女子模样的鬼女质水与他交合时,吸了他大半阳气,趁他昏迷之际,携着他的魂魄,诱他洄逆前世,把他的政敌一一杀尽,损了三千功德,三魂六魄如今只剩一魂,入不得地府,升不得仙天,这才不沉不浮,入了天垣,碰巧被他撞见,处置了质水,方挽回最后一魂。又幸得太后凤气镇压,故而剩余魂魄也悉数寻回了,正当紫金散人觉得自己三百功德唾手可得时,熊孩子出了岔子。穆王世子成觉玩腻这人世了,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想看一看画中女的真身。扯你娘的犊子!紫金散人在心里暗骂熊孩子,明面上却不便得罪,屈指算一算因果,他前世与那山君相公的前世,倒是休戚相关,故而便把前世之事化成一个半真半假的话本子,诱扶苏上当,借他充沛的精气带奄奄一息的成觉到前世一观。孰知熊孩子得陇望蜀,还想宰了前世最后一个敌人,而这厢扶苏似是因触动玄机,渐渐对前世之事有了些感应,纵然不翻看话本子,竟也能自发做一二照应前事之梦了。人间这趟浑水益发浑浊,倘若让二位天尊知晓了是他所为,莫说成仙,给他拴条狗链子都是轻的。&ldo;老道士,急什么?&rdo;他捧着心,放在舌尖上舔了舔。咂摸再三,竟是苦的。扶苏没料到自己还有第三梦,但来时,也如决堤的江水,任谁也无法挽回这结局了。敏言还是非妫氏不娶,乔二郎还是出征了,乔植还是被抛弃了。他最后的梦,不是话本子的大团圆。这次的他,又是敏言,可是,却只能困在敏言的壳子中,不能动弹。这个敏言是活生生的!扶苏怔怔地望了四周一眼,这里是大昭旧都城咸宁,还未迁都之前的旧都城,于今日已是穆王宫。苍老的男人已经坐在太极殿的那张金椅上很久很久,所有的感官却已经迟钝了。袅袅不绝的香气从瑞兽口中吐出,敏言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扶苏感到发自这老人全身心的疲惫。终究还是让他当上了帝王。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乔二、乔植、少年和孩子,不管风华绝代还是赤子天真,如今都从这话本子中消散无踪了。扶苏一直想看到结局,看到时,心中却在苦笑。还有谁比他蠢,为故事中的人煞费心神。老人凝视着香炉子已经很久,七八月的天,粗大的白玉柱子都沁出了一些汗珠子。他似是已然干枯,通体冰冷,与这炎热绝缘,也与这世间牵绊日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