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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封建摇头说:“篮球队解散了。自从周公死后,厂领导怕大家聚在一起会有反革命的言论,那以后所以工会活动就都取消了。我比赛打得太多,工作做得太少,车间主任本来就不满意,车间里别的人跟我又不熟,分配名额一下来,自然就挑中了我。这个就是伟大领袖说的福兮祸之倚矣。”仇封建虽然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书也没正经读过两天,但评了这么久的水浒红楼,古文还是会一些的。那个时候,人人还有一句古文背得溜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仇封建说完,自然就该徐长卿交底,但徐长卿却接下仇封建先头的话,说:“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周公一死,天下大乱。清明节那天,北京天|安|门广场有几万青年去人民英雄纪念碑下敬献花圈,听说当天就关了不少人,过了两天,就说评定为反革命事件。你们厂的头头高瞻远瞩,提早解散,保了你们一条命,你该谢谢他。”
仇封建听了吓一跳,问“侬哪能晓得的?”
师哥舒嘴快抢着说:“他有一台十二管的半导体收音机,我看他一回宿舍就躲在蚊帐里收听,是消息灵通人士。”
刘卫星一听,眼睛发光,说:“哦哟,灵的嘛,你藏得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老帅,侬是哪能晓得的?他借给你听过?”
师哥舒本来姓师,但随大流叫老刘老徐老仇什么的,就有点尴尬,明明他是这几个人里最小的,这么一叫,倒成“老师”。管个小孩子叫老师,没人愿意,他也不敢答应。若不叫“老”师,改叫“小”师,听上去总不像样。亏得刘卫星脑子活络,把“师”字去掉一小横,变成“帅”,“老帅,老帅”的,听上去像是下象棋,“老帅”“老将”,带了点玩笑的意思,大家都没了意见。
老帅师哥舒说:“他才不肯。是他在收听敌台时我看见了。”师哥舒的床紧靠着徐长卿的,两人头碰头,隔着两层纱布做的蚊帐,影影绰绰的,那边做什么,这边还是看得见。
刘卫星看看学习班要结束了,可以不求着徐长卿,本打算以后不跟他要好,这一知道他有一台十二管的收音机,那还得了,马上谄媚相向,要借来听一听。又问:“可以听美|国|之|音吗?”
徐长卿知道除非不要跟大家做朋友,不然,这件宝贝总是要给人分享的,虽然不愿意和刘卫星太过亲密,但人家求到面前,并也磨不开情面。何况这一个月写报告交报告也交流出些情谊,只好答应借他听听。
刘卫星捧了收音机,躲进蚊帐里调频调辐中波长波忙个不停,忽然掀开帐门对徐长卿说:“乖乖龙的咚,还有莫斯科电台!你小子瞒得这么牢。”放下帐门,又贴着耳朵听去了,羡慕得仇封建和师哥舒也挤了进去,一齐听那个美妙的女声说:莫斯科广播电台,莫斯科广播电台,现在是对中国广播时间。接着音乐声响起,“索索哆西拉西哆来哆索”,歌词是大家都会唱的苏联国歌“我们的祖国多么辽阔宽广”。三个人激动不已,又是捶床又是跳,听得不亦乐乎。
晚上吃了饭,几个人又躲在蚊帐里收听敌台,徐长卿在写毛笔字,拿了一张旧报纸写颜鲁公的《麻姑仙坛记》,这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字贴。同宿舍的人,也有临贴的,有人临欧阳珣《圣教序》,有人临柳公权《玄秘塔》,有人临王曦之《兰亭集序》,当然也有人临魏碑体的《雷锋日记》。
这是个奇怪的现象,一切四旧都被打倒,才子佳人帝王将相也在其中。但因为要写大字报,就必须要练毛笔字,而练毛笔字,就非要字贴不可。仕女图山水画都会被当四旧而烧掉,独独名家大师的字贴大行其道。王曦之颜真卿欧阳珣柳公权,麻姑坛圣教序玄秘塔,无一不是四旧,无一不是毒草,但没有人会对这些说三道四。在什么都干不了的时候,练字临贴成了最好的消遣和最佳的学习方式,有心的人自然会从字贴中学到有益的知识,无心的人就算是临贴练字,也只是描红而已,贴里写的内容,并不是他会去关注和理解的。
宿舍里的人各干各的,一声“嗒的嗒”的喇叭声起,众人知道是九点钟了,休息时间到了,但也没人理会。这间厂是兵工厂,生产的是炮弹弹芯,作息也就按着部队的军事化管理方式,每天早上吹起床号,到了晚上吹熄灯号。但毕竟不是部队,吹了熄灯号不熄灯的多的是,大家都把熄灯号看成是闹钟,一吹号就表示九点钟到了,可以洗洗睡了。
这天熄灯号如期吹响,众人也没把它当回事,继续聊天的聊天,练字的练字,女青工有织毛衣的,看书写信的,也有人拿了盆去洗衣裳刷牙洗脸的,然后灯一暗,众人一惊,都呆在原地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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