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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十九岁的生命,把他变成一堆有机质,最后分解,成为分子或原子,复归到地球的万物中。那万物之中,已经容纳了三百亿生命最后的尘埃。
那把刀劈了下来……突然砍偏了,戳入胸墙中,那日本军官踩住了空弹壳,脚下一滑,就跌倒在他身边。上帝!除了上帝,还会有谁能创造这种“奇迹”!
“只要我活着,就有希望。”他抡起破枪,狠狠地砸中了那个日本军官的脑袋。“噗”地一声,血和脑浆溅了他一身。日本军官痉挛了一下,瘫在地上,尸体像沉重的口袋压住了艾伦的伤腿。一秒钟以前,他们俩的位置正好相反。
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抽支烟。
他从死人手里拣起战刀,死人僵硬的手牢牢抓住刀柄。于是,他才想起自己的匕首。他从日本兵的胸腔中拔出匕首,切断了那军官的手指,然后在自己的裤腿上正反两 面部擦擦,重新装入靴中。他开始研究那把战刀。他有收集日本军刀的癖好,飞鸟时代的刀,德川时代的刀,镰仓刀和室町刀;还有刀柄上的种种金饰:金马、金 佛、金鸟、金花。他下意识地想找到一朵金的茉莉花,因为那是他自己的州花。他可同许多美国人不一样,他是一个地方观念极重的南方人。
李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尸体。一束光线从射口的小缝中透进来,照着散乱的子弹箱、一个腰形的破饭盒、几听罐头、电话机、防毒面具、一个装满文件的军用挎包,还有酒瓶子,但全是空的。
他用刺刀挑开罐头,里面的鱼很咸。他想喝水,水壶早喝空了。他的K级军用口粮已经丢了,只好用指头夹着咸鱼块塞到嘴里。肚子一响,他才想起看表:四点半。从早餐到现在,竟然不饿。这是战场上常有的事。
他要去找自己的弟兄,地堡的事不过是战争中的小插曲。战争的惊心动魄之处,在于生与死的不断交织。
他爬出工事,找到了他排里的新兵范·克劳德。克劳德趴在一个沙丘的背后,姿势暴露,不是艾伦上尉将他拖下来,一会儿,他就会被打中的。老兵同新兵的区别,就是懂得怎样在火网下前进,后退,隐蔽,怎样抱着死神跳舞,怎样完成任务并且活下来。这都是教科书中无法学到的方法,都是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方法,这是人的 本能。老兵是战争学校的优等生,劣等的都淘汰了,活着就算拿到了学士帽。
“ 喂,范·克劳德,别那么傻呆呆地像只乌龟。你看着,左手数,第二个火力点,小点儿的那个。我找到一具喷火器,还有油。”他把喷火器给克劳德背上,仔细检查 了一下。“你从半截树桩子那儿绕过去,到那辆被打坏的坦克后面,再滚进边上有具尸体的那个弹坑。最后冲过那棵椰于树,然后,瞄准射孔,来它一下子,准能得 勋章。去吧,放灵活点儿,祝你运气好!”
范·克劳德犹豫了一下,没有动,嘴巴张了张,却没说什么。
“别那么婆婆妈妈的,给突击队丢脸。快去吧,那个火力点封锁了冲锋道路。”
克劳德脸色发白,转身跃出坑道,突然,艾伦·李一把将他拽回来。
“说吧,你还有什么事要托我替你办。”李拍拍荷兰血统小伙子的肩膀。
克劳德感动得流出了眼泪,终于掏出一个精致的鸡心盒,盒盖上嵌着一个栗发姑娘的照片,上尉在船上见过它。
“上尉,”克劳德说:“我的未婚妻叫爱妮·勃兰特。照片背后是她的地址,阿纳姆市的奥斯透贝克镇。开仗以后,我一直没见过她。如果我死了,把这盒子还给她,告诉她,范·克劳德祝她幸福。每年今天给我放一支白色的郁金香花,我就爱这种颜色。”
艾伦·李扭过脸去,他铁石般的心肠也不忍看这种场面,他背对着克劳德说:“快去吧,我还等着参加你们的婚礼呢!”
克 劳德按上尉的路线接近了地堡,刚到射击位置,他抖了一下就不动了。上尉大骂糟糕,只见克劳德又仰起脸,脸仍然那么白,在离他脸仅仅五英寸的地方,一股黑烟 裹着火焰,冲向地堡的射口。日军的机枪手被烧成焦炭,形骸恐怖地靠在墙上。一切问题归于解决。哈佛大学的化学教授协同美孚石油公司的技师们,把肥皂粉和汽 油经超声波震荡混合在一起,新玩艺儿叫做胶状凝固汽油。
艾伦·李上尉来到范·克劳德身边,跪下一条腿,俯身扭过他的脸。他那俊秀的脸被烧焦了,丑陋不堪,难以目睹。艾伦还像中世纪的骑士一样吻了吻那张脸,然后用一张军用雨披盖上范·克劳德二十一岁的身躯。他用匕首尖在鸡心盒的背面刻下:1943。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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