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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便迅速朝谷仓人的帐房扑去。另一部分人绕到帐房后面,爆发了阵阵喊声:“天塌了,地陷了,围子爷爷打门了;要命的滚蛋,不要命的来前,作揖磕头随你便。”
在这个旷世荒阒的地方,他们在比嗓门,比粗野,比精神,一个比一个叫得响亮。雄壮的声音冲撞得帐房哗哗直抖。谷仓人穿衣蹬裤子,挤挤蹭蹭争先恐后地来到帐外夜色下,互相大声询问,眨巴着眼惊慌地向黑暗窥望。谷仓哥哥的脸刷地变得苍白,浑身一抖,高低不平地吐出了一串谷仓人事先约定的警语:“风来了,贼来了,老虎吃天了!三家四靠,捣烂锅灶了!暑里的雨,缸里的米,快来快来,护住缸口了……”
谷仓人醒悟得太晚了,不等他们在金掌柜的呼喊下聚拢到一起,张不三就带头一蹦子跳了过去,残忍浮动在他那被热血烧红的脸上。谷仓哥哥急了,撕开衣服,亮出了一把斜插腰际的短刀,用刀光和眼光迫胁张不三停止这种野蛮的袭击。张不三横着眼不动。那刀光便闪耀在谷仓哥哥粗糙的大手中了。
“想拼命?阎王面前耍把戏,狗胆子不小!”
张不三说着一阵狂笑,抡起手中锋利的铁锨,朝对手飞去,一下没飞中,又飞出了第二下。对方手中的短刀脱手了,拇指和食指也随之凌空而起。谷仓哥哥意识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已经被铁锨削去,逼前一步,吼道:“拼了!今日拼了!”却被从张不三身后跳出来的石满堂扑过去压倒在地。
“谷仓人,还要拼命么?”石满堂道。
谷仓哥哥没有讨饶的习惯,闭嘴不语,但也不想挣扎着起来。他明白任何蠢动只能给自己的性命增加危险。而在张不三看来,不反抗就等于乞怜。他跳过来将就要抬脚猛踢的石满堂推向一边,俯视着谷仓哥哥:“想活命就别多事,打打闹闹可是要流血的。”说罢,又吆喝石满堂去追逐别的谷仓人了。
进击的风暴再次掀起,围子人潮涌过来。沉甸甸的夜的大氅突然开裂,闪现星辉的黑色缝隙里,射进道道血红眼睛的亮光,直扫个个呆若木鸡的谷仓人。混淆了人兽区别的嘶鸣,无数有棱有角的拳头,文明的铁器,还有无时不在被荒野强化着的亢奋精神,荟萃成一片黑色的蛮力,朝谷仓人压迫而去。谷仓人拥挤碰撞着,跌跌碰碰奔下台坡。可退路已被截断,迎面逼来的仍然是无法阻挡的凶悍的围子人。
毁灭发生了。这一刻辽阔的天空有几颗流星从黑暗走向黑暗。荒原上的血色如同艳丽的斑瘢,衬着恢弘的大气凸现而出。张不三脸上的每一道纹沟都变得又直又深,眉峰朝眼睛拥挤,颧骨上的皮肉拼命堆积在一起,两个被镢头砍倒的谷仓人似乎就在他脸上蜷缩成了两条肉虫。不知是谁的镢头如此准确有力,他看到两个血窟窿分布在两颗年轻的头颅上。生命匍匐在泥土中,瞬间完成了最彻底的皈依,而来不及飞升的残灵只好借助大地的磁力,游弋在人尸周围,呢喃着向苍天祈吁:“来拯救我们吧!”这声音使张不三突发慈悲,好像他就是苍天的代理人,有权赐给别人快意的死亡,也有能耐指出一条坎坷不平的生路。他吸紧肚皮,发出一声表示停止打斗的嚎叫:“呜——啊——呜——啊啊——”
黄金台(6)
人群的呐喊低落了,脚步声变得杂乱滞缓,黑潮不再滚动,大夜渐趋宁静。倏忽来转眼去,这是金场战争的性格。谷仓人落荒而逃,围子人没有穷追不舍。张不三明白:任何过分的打斗都意味着精力的浪费,意味着自杀。
又是一个金子般灿烂的早晨。白色的太阳从云里雾里淡出,渺远的大地上是无边的纯净。黄金台的坡面上,谷仓人的遗落物在温馨的晨风里抖索哀鸣:用锨用刀割裂了的帐房碎片,撕扯成了千条旗的衣服,破碎成六瓣莲花的铁锅,撒了一地的白花花的面粉,丢弃了的淘金工具,还有人体的热血,殷红殷红的,点点滴滴地连成串儿,勾勒出红艳艳的版图界限,或是一笔一画地书写着恐怖和愤怒的文字。
在这红色的文字中,安息着谷仓哥哥的那对粘连在一起的指头。对张不三来说,所有弃物中,这指头是最醒目的。只要一眼不眨地耐心观望,就会发现它并没有死去,有时在痉挛着跳舞,有时又在舒展着歌唱,尽管那期期艾艾的声响算不得什么歌曲。
对了,它在向祖灵祷祝。
在想到这个问题的同时,张不三就感到一阵凉气袭来。人人都有祖先,人人都会有对祖先灵魂的敬畏,而包括谷仓人在内的所有人的祖灵都是伟大神圣而具有权威的。淘金汉遇水见桥、望山有路的好运和摆脱困境、化险为夷的种种机缘,永远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