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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头发根根粗壮,抓上去肉乎乎的,这样的头发,世所罕见。撞了个满怀后我
问她:互助,看到我姐姐了吗?她张开嘴又闭上,欲言又止的样子,很冷淡,很
蔑视,很不是个意思。我顾不上她的表情,拔高嗓门:我问你看到我姐了吗?她
问,她明知故问:谁是你姐姐?妈了个巴子的黄互助,你难道不知道谁是我姐姐?
如果你连谁是我姐姐都不知道那你连谁是你娘也不知道了。我姐姐,蓝宝凤,卫
生员,赤脚医生。你问的是她?互助小嘴一歪,极端鄙视的口吻,明明醋溜溜但
却装正经地说:她呀,在小学校里,与马良才麻缠呢,快去看看吧,两条狗,一
公一母,一个更比一个浪,这会儿,差不多配上了!她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想不
到古古典典的互助,竟然说出这样粗野的话。——都是被“文化大革命”闹的!
大头儿蓝千岁冷冷地说。他的手指又无端地流出血来,我急忙把早就备好的灵药
递给他,他把手指沾上一些药,血立即就止住了——她涨红的脸。圆鼓鼓的胸脯
子,使我马上明白了,她虽然未必暗恋马良才,但看到马良才黏乎我姐她心中也
不自在。我说,我暂且不理你,改天收拾你,你这个浪货,恋着我哥——不,他
已经不是我哥了,他早就不是我哥了,他是西门闹留下的坏种。那你的姐也是西
门闹留下的坏种,她说。我被她一语噎住,如同吞下了一块热黏糕。她跟他不一
样,我说,她善良,她温柔,她的心是好的,血是红的,还有人味,她是我姐姐。
她很快就会没有人味的,她身上有狗腥气,她是西门闹与一条母狗交配出来的狗
杂种,每逢阴雨天气就散发狗腥味。互助咬牙切齿地说。我调转红缨枪想捅了她,
革命时期,民办枪毙,夹山人民公社已经把杀人的权力下放到村了,麻湾村一天
一夜就杀了三十三人,老的八十八岁,小的十三岁,有的用棍棒打死,有的用铡
刀铡成两截。我举起红缨枪,对准她的胸膛,她挺起胸膛,往前送:戳吧,你有
种就戳死我吧!我早就活够了,我活得够够的了。说着,眼泪就从她好看的眼睛
里滚了出来。这有点莫名其妙,这有点难以捉摸,这个互助,从小跟我一起长大,
小时候我们都光着屁股在沙土堆上玩耍,她突然对我双腿问的小鸡鸡发生了兴趣,
回去哭着跟她娘吴秋香要小鸡鸡,为什么解放有我没有,吴秋香站在杏树下大骂
:解放你这个小流氓,再敢欺负互助,小心我把你那鸡芭给你剪了去!往事历历
在目,但一转眼这互助就变得比河里的鳖湾还要深不可测。我转身逃跑,女人的
泪,我受不了。女人一哭我的鼻子就酸了。女人一哭我就晕了。这软弱的脾性害
了我一辈子。我说:西门金龙把红漆倒在我爹眼里了,我要去找俺姐救俺爹的眼
……活该,你们一家,狗咬狗吧……她恶狠狠的话,在很远处响着。我可算摆脱
了这个互助,我有几分恨她,有几分怕她,有几分恋她,尽管我知道她不喜欢我,
但她毕竟告诉了我我姐姐在何处。
小学校在村子西头,靠着围子墙,单独的一个大院子,院墙是用坟砖砌的,
有许多死人的魂附在墙上,夜里就出来游荡。墙外有大片黑松林,黑松林里有夜
猫子,叫声凄厉,令人胆寒。这片树林子,没被砍掉当了炼钢铁的燃料真是奇迹。
完全是因为这林子中有一棵古柏,砍一斧,哗哗地流出血来。树流血,谁见过?
就像互助的头发,一剪就冒血。看起来凡是能够保存下来的东西,都有几分不寻
常。
我果然在小学校的办公室里找到了我姐姐。我姐姐并没有与马良才谈恋爱,
而是为他包扎伤口。马良才的头不知被什么人打破了,我姐姐把他的头用绷带横
缠竖绑,只留着一只眼睛看路,两个鼻孔出气,一只嘴巴说话、喝水、吃东西。
他的样子很像我们在电影里看到的被共产党的士兵打残了的国民党士兵。她的样
子很像一个护士,面部没有表情,仿佛用冰凉光滑的大理石雕成。窗户上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