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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身披白色光板子羊皮袄的车把式马文斗抱着鞭子坐在车辕杆上,长杆烟袋和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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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包拴在一起,斜插在脖子后边的衣领里。烟荷包摇摇晃晃,像个酒店的招儿。
车是我家的车,马是我家的马,但赶车的人却不是我家的长工。我想冲上去问个
究竟,但鬼卒就像两棵缠住我的藤蔓一样难以挣脱。我感到赶车的马文斗一定能
看到我的形象,一定能听到我极力挣扎时发出的声音,一定能嗅到我身上那股子
人间难寻的怪味儿,但他却赶着马车飞快地从我面前跑过去,仿佛要逃避灾难。
后来我们还与一支踩高跷的队伍相遇,他们扮演着唐僧取经的故事,扮孙猴子、
猪八戒的都是村子里的熟人。从他们打着的横幅标语和他们的言谈话语中,我知
道了那天是1950年的元旦。
在即将到达我们村头上那座小石桥时,我感到一阵阵的烦躁不安。一会儿我
就看到了桥下那些因沾满我的血肉而改变了颜色的卵石。卵石上粘着一缕缕布条
和肮脏的毛发,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在破败的桥洞里,聚集着三条野狗。两条卧
着;一条站着。两条黑色;一条黄|色。都是毛色光滑、舌头鲜红、牙齿洁白、目
光炯炯有神。
莫言在他的小说《苦胆记》里写过这座小石桥,写过这些吃死人吃疯了的狗。
他还写了一个孝顺的儿子,从刚被枪毙的人身上挖出苦胆,拿回家去给母亲治疗
眼睛。用熊胆治病的事很多,但用人胆治病的事从没听说,这又是那小子胆大妄
为的编造。他小说里描写的那些事,基本上都是胡诌,千万不要信以为真。
在从小桥到我的家门这一段路上,我的脑海里浮现着当初枪毙我的情景:我
被细麻绳反剪着双臂,脖颈上插着亡命的标牌。那是腊月里的二十三日,离春节
只有七天。寒风凛冽,彤云密布。冰霰如同白色的米粒,一把把地撒到我的脖子
里。我的妻子白氏,在我身后的不远处嚎哭,但却听不到我的二姨太迎春和我的
三姨太秋香的声音。迎春怀着孩子,即将临盆,不来送我情有可原,但秋香没怀
孩子,年纪又轻,不来送我,让我心寒。我在桥上站定后,猛地回过头,看着距
离我只有几尺远的民兵队长黄瞳和跟随着他的十几个民兵。我说:老少爷儿们,
咱们一个村住着,远日无仇,近日无怨,兄弟有什么对不住你们的地方,尽管说
出来,用不着这样吧?黄瞳盯了我一眼,立刻把目光转了。他的金黄的瞳仁那么
亮,宛若两颗金星星。黄瞳啊黄瞳,你爹娘给你起这个名字,可真起得妥当啊!
黄瞳说:你少啰嗦吧,这是政策!我继续辩白:老少爷们儿,你们应该让我死个
明白啊,我到底犯了哪条律令?黄瞳说:你到阎王爷那里去问个明白吧。他突然
举起了那只土枪,枪筒子距离我的额头只有半尺远,然后我就感到头飞了,然后
我就看到了火光,听到了仿佛从很远处传来的爆响,嗅到了飘浮在半空中的硝烟
的香气……
我家的大门虚掩着,从门缝里能看到院子里人影绰绰,难道她们知道我要回
来吗?我对鬼差说:“二位兄弟,一路辛苦!”
我看到鬼差蓝脸上的狡猾笑容,还没来得及思考这笑容的含义,他们就抓着
我的胳膊猛力往前一送。我的眼前一片昏黄,就像沉没在水里一样,耳边突然响
起了一个人欢快的喊叫声:“生下来了!”
我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浑身沾着黏液,躺在一头母驴的腚后。天哪!想不到
读过私塾、识字解文、堂堂的乡绅西门闹,竟成了一匹四蹄雪白、嘴巴粉嫩的小
驴子。
第二章西门闹行善救蓝脸白迎春多情抚驴孤
站在母驴后边那个满脸喜气的男人,是我的长工蓝脸。记忆中他还是个瘦弱
的青年,想不到在我死后这短暂的两年里,竟出落成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
他是我从关帝庙前雪地里捡回来的孩子。那时他身披破麻袋,脚上没有鞋,
身体僵硬,满脸青紫,头发纠结成团。那时候我的爹刚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