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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小猪倌天天下晚溜出来开会。杨老疙疸到韩家喝酒,韩家埋藏和倒动浮物,小猪倌都瞅在眼里,下晚报告了大伙。自从参加唠嗑会,小猪倌的瘦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在韩家四年,小猪倌是从不知道快乐的。因为生活苦,十三岁看去好像十岁的样子,瘦得不成孩子样了。白天他一个人放二十个大猪,还有好些猪羔子。下晚回来,吃冷饭剩菜,天天如此,年年一样。他和别的劳金住在西下屋。那是一间放草料的杂屋,隔壁是猪圈,粪的臭气,尿的骚气,实在难闻,又招蚊子,常常咬得通夜睡不着。十冬腊月没盖的,冻得整宿直哆嗦,韩家的人除了骂他,就没有人跟他说过话,李青山也常常揍他。他到唠嗑会里倒苦水,一边说,一边哭,引得好些小孩妇女,也陪他掉泪。
屯子里兴起唠嗑会的十来多天以后一天的下晚,半夜过后,韩老六心里不安,睡不着觉,爬了起来,到院子里走动。三星晌午①了,远处有狗咬,接着又有好多脚步声。韩家的狗也咬起来,有人走近了。韩老六赶紧站在西下屋的房檐下,望着门口,大门上的那扇小门开开了,进来一个人,回身把小门插上。星光底下,清清楚楚地看见这是猪倌吴家富。韩老六从房檐下跳出,一把抓住小猪倌的胳膊,叫唤道:“李青山,李青山,有贼了!”
①半夜过后。
李青山从东下屋出来,手里提一根棒子。他们把小猪倌拉到东屋里,韩老六坐在炕上,气喘吁吁地问道:“你上哪儿去了?”
“你管不着。”吴家富脱口说出,自己也奇怪完全不怕了。“哦,你也抖起来了,”李青山说。这个平常挨他的揍也不敢吱声的小猪倌,现在,在韩老六跟前,竟敢牙硬嘴强地说管不着他了。他抡起棒子来骂道:“六爷管不着你,这棒子可能管你!”说着,棒子就落下来,打在低头躲闪的小猪倌的脊梁上。
“先别打,”韩老六使劲忍住心里的火气,叫道,“叫他说,他们开会尽唠些啥嗑?说了就没事。”
小猪倌仰起脸来说:“我不说,打死也不说!”
韩老六气得脸红脖粗地嚷道:“好哇,你翻身翻到我跟前来了。我教你翻身。李青山,剥下他衣裳,我去拿马鞭子来。”
吴家富被按在地上的时候,尖声高叫道:“救命呀,韩老六杀人了。”
李青山慌忙拿起炕桌上的一块抹布,塞在他嘴里。正是将近亮天的时候,屋里院外,静悄悄的,小猪倌的喊声,从窗户透过院墙,传到了自卫队的两个流动哨兵的耳朵里。他们中间的一个吹起口溜子①,在公路上,一边跑,一边叫嚷:“韩家大院杀人呐。”另一个径向韩家大院的大门口奔来。小猪倌吴家富趴在地板上,衣裳剥掉了。韩老六用脚踩着他,心里寻思:“鞋湿了,蹚吧。”他抡起马鞭子来说:“咱们一不做,二不休,揍死你也不怕啥。”
①口哨。
马鞭子抽在吴家富的脊梁上、光腚上,拉出一条一条的血沟。李青山也用木棒子在他头上、身上和脚上乱打,血花飞溅在韩老六的白绸裤子上。不大一会,吴家富没有声息了,昏迷过去了,韩老六咬着牙说道:“李青山,快到马圈挖个坑,他翻身,叫他翻个脸挨地,永世爬不起。”
李青山跑到院子里去了。外边有人在捶门,越捶越紧,人声也越来越多,越来越近了。狗在当院咬。东边院墙上,有人爬上来了。李青山冲上屋叫道:“六爷,快跑!”自己就一溜烟往后院跑去,又忙回头,从东边屋角拖过一张梯子来,架在后墙上。他爬上墙头,连跌带滚,跳进院墙外面水壕里,又忙爬起来,穿过榆树丛子,钻进一家菜园子里,踏着瓜蔓和豆苗,从柳树障子的空隙里,跑往韩长脖家里去了。
整个屯子,都轰动了。啼明鸡叫着。东南天上露出了一片火烧似的红云。大伙从草屋里,从公路上,从园子里,从柴火堆后面,从麦垛子旁边,从四面八方,朝着韩家大院奔来。他们有的拿着镐头,有的提着斧子,有的抡起掏火棒,有的空着手出来,在人家的柴火堆子上,临时抽出根榆木棒子,椴树条子,提在手里。光脊梁的男子,光腚的小嘎,光脚丫子的老娘们,穿着露肉的大布衫子的老太太,从各个角落,各条道上,呼拉呼拉地涌到公路上,汇成一股汹涌的人群的巨流,太阳从背后照去,照映着一些灰黑色的破毡帽,和剃得溜光的头顶,好像是大河里的汹涌的波浪似地往前边涌去。跑在头里的,是赵玉林和白玉山。他们带领新成立的自卫队,手里拿着新打的扎枪。大伙冲到韩家大门口,黑色大门擂不开,就都跑到大院东边的墙外。他们仰望着二丈来高的砖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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