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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有时,死有时,我自年幼便不离药,早不避讳这个,”王朗说到此,面上有些惨淡,“天命不可强求,纵然朗心怀天地,却也有心无力。家父旧事,想必您也是知道的……”后面话音低下去,几近呢喃:“家父临死前十分落魄,王家也许本不该南渡,离了故土又有何依傍?”
他面上并无戚戚色,只是分外的孤寂,最初南渡而来的北方几个家族,皆受江东排挤,王家子嗣稀少,成材的人物更是罕有,王朗的父亲曾因小事获罪,终其一生不得志,门庭衰落,期间荣辱冷暖只有自己知道。王朗早慧,幼年时曾去虞府拜会虞仲则,虽得众人赏识,却因体弱多病,一直并未致仕。成若敖中意他聪慧品性清透,有意提携,可后来遇大将军事,这一耽搁,竟好几年过去。
“朗失言了。”王朗轻声慢语收了话,目光投向案几,成去非会意,起身瞧了瞧那上头散乱的文稿,厚厚一沓,不禁抬眸望向他,两人目光交错,王朗艰难颔首,成去非再看他模样,心底尽是酸楚。
“当日您说来日方长,怕成奢望,朗一生所学,不过尔尔,亦想为苍生尽绵薄之力,王氏家道没落,家学宗旨却不敢忘,”王朗虽喘着粗气,话却一直强撑着不肯断,只顿了顿,便继续说:“唯大公子可托付,算来,是朗之大幸……”说着眼里有了水光,成去非一把扶住其肩抚慰说:“公明不要再说了,以免徒耗心神,待病好了……”
一句未了,成去非只觉手腕处压下来力道,王朗反握住其手臂,面色惨白,声音嘶哑低沉:“好不得了,我……”话已说不太顺,眼见又要咳起来,成去非实在不忍心见他受罪,王朗却仍强忍着,脸颊处如同失火:
“朗平生所学所思,皆给大公子了,愿不负……不负当初知遇,只恨此身……”
成去非十六岁离开会稽,回乌衣巷不久,便于一次宴会上结识王朗,彼时王朗还是个十分腼腆的少年人,他们经历各异,却很能谈得来,当时两位少年人,对建康来说,都可谓是局外人。
“不如再算上一卦吧?”王朗一语未了,已挣着身子往前倾去,成去非一时摸不清他的意图,不忍心拂其意,便往四下去寻蓍筒,只听王朗轻笑:
“大公子不用找了,那案几上有几枚铜钱便可。”
成去非便起身去取,果真有,他拿在手中时才发觉铜钱四周磨得光亮,难道公明时常用来占卜?想到这,一阵难言的酸楚让他动容,一个人困顿久了,可心底的热血终究难凉,便只能托付于这虚妄之术?他似乎看到了当初那个如旭日东升,光芒满身的少年人,是如何一点一点凋零在无数个白昼和烟夜之中的,命运当真残酷得让人无以回头。
两人相对而坐,成去非不想他再费心神,勉为一笑:“我来开卦。”
说罢随意把那六枚铜钱摆了,却见王朗神色登时变了,口中喃喃不已:
“您的震卦,正是朗的艮卦……”
成去非低首一看,自己无心的排列,竟是如此的卦象!
第78章
“既是我开的卦,应以我为准;公明只宜当作震卦来看就好。”成去非怕他沉心,不想王朗无谓一笑;方才的痴色已消逝:
“您无需……”他咳了两声;慢慢道;“无需忌讳;卦本身就是对已知万事的推演,天道无常;不过我这一生将尽;大可有喜随喜;有劫应劫;只怕空有一死,等我去渡了。”
成去非无言以对,唯有听他继续说下去:
“就说这铜钱;名门高士自然不屑于谈,阿堵物而已,可这世上又有多少人受其累,求之不得呢?我年少时,自诩清高,然历经俗事,才知何为不易,时时把玩于掌间,竟也能体会其姗姗可爱处。”
四下整洁,却简陋异常,刚进园子时,成去非已看清他居所环境,周围尽是破烂不堪的烂墙残垣,士人的乡野之趣,须是山水优美的田园山庄,绝不是这真正的贫苦之地。
“大公子同我相向而坐,铜钱虽一,卦以反对,爻即皆变,左右不过阴阳之道,用这几枚小小铜钱,足矣,何须蓍草?”王朗说着,眼中忽泄一丝当年神采,看上去,精神竟也跟着有了转机。
“世间的事大抵莫过如此,时势一也,甲以益,乙招损;处境一也,甲之宏济,乙之穷途,”他抬眸目不转瞬地望着成去非,“钟山一事,朗有所耳闻,大公子抱朴藏拙之道,怕是要变渐显峥嵘,今日巧合,大公子的雷卦……”
正说着,突然间一道闪电入室,照的一屋子雪亮,紧接着就是隆隆几声惊雷,两人四目相接的一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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