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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时至此刻,那纸流言中的诏书他也不曾一睹真身,父皇病中的嗓音依然印在心头不曾褪去,而那些真实的意图,他怕是此生都再也无望了……
或许,这依然是天意?如同大行皇帝遗诏广而告之的那一刻,他孤立无援到极点。
急骤的雨点化作长鞭,扼住他的咽喉。失去意识之前片刻,他想起曾经听巫师说,人在濒死的一瞬会重新经历自己的一生。当初觉得不可思议,此时才知并非虚言。
他竟败于一个年轻人之手,终究没能渡到彼岸。
城墙上英奴任由利箭般的雨点射在脸上,大将军的大好头颅闪着狞笑,被洞穿的那一刻,仍是往昔模样,支撑在天地之间,雨下得滂沱,他看不清大将军目光的最终落点。
脑海中是十七年前,他第一次见皇叔在梅树下温酒,清雅名士的做派。
他恨恨地俯瞰着那具千疮百孔的身体,那双嗜血的眼睛,终于凋亡,他已然忘记了这些时日来的恐惧,全神贯注于身体里被深压的恨意,它喷薄而出,几乎把整个人淹没。
这具身子,该去祭先皇,四周草木拥血消融,必郁郁葱葱。
凤凰三年正月,大将军兵败身死。
初七政变,月底便攻下江州,不过数月,换了天地。
成去非迁尚书令,诛权臣,迎天子,文武百官人事升降,一切皆秩序井然。权臣身死,却只是一个开端。很快,太极殿廷臣议事,大将军谋逆一案成为眼下最紧要一事,殿上杀意四伏,新一轮的清洗迫在眉睫。
廷尉署负责案件,理所当然,可谁来总理辅助,人选还未定夺。
东堂中,英奴看着立在下头的成去非,仍难忘当日他率百官匍匐于司马门外迎接自己时的场景,那情形,让人心底辗转凄楚的烫意。他是真有一刹的泪,险些溢出眼眶,山呼海啸的叩拜声,第一次让人觉得带着几分温度。
而最后一次探望太傅时,成去非所言,诚不欺君。
“今上,”成去非见他有些走神,轻声提醒,“除却许侃,益徐等几位都督,您也应当一并赏赐。”
英奴很快明白成去非的意思,可面上还是陡然沉下来:“这些首鼠两端的臣子,他们也配?”
这话里难免有置气的意思,成去非便垂目耐心解释道:“世人皆知今上接下来,势必要重处逆贼以及从党,难免人心惶惶,大将军这些年,权势熏天,有太多人的人都与其有瓜葛,这其中,倒不全是出于真心结党,不过附和谄媚。”
说到这,英奴瞬间想起了韩伊,一时齿冷,又有难言的隐痛,此刻皆化作嘴角一抹冷笑:
“是啊,历朝历代,这样的人物可指鹿为马,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有几个敢站出来的?百官皆一肚子的圣贤书,哪个不知道礼义廉耻?哪个不知道君臣大义?可事情临到眼前,一个个除了自保,自保,还是自保!都说天子是孤家寡人,只道天子是手握皇权谁也不肯信,可又有谁知道,天子想有所依靠,又能去依靠哪一个?!”
尾音猛然挑起来,在偌大的东堂中颇有几分刺耳,成去非默了片刻,很快窸窸窣窣敛衣跪了下去:“臣等让今上受委屈了,望今上赎臣其罪。”
这一番直抒胸臆,一半真心,一半有意为之,英奴瞥了一眼成去非,晾了他半日,才徐徐吐气,带些幽幽之意:
“朕语气重了些,你也不要往心里去,你刚才所谏,朕焉能不知你用心良苦?大将军府邸搜出了那么多私人书函,朕让人一把火当众烧了,也正是此意,都督们的赏赐朕心里有数了,眼下,谁来审理大将军的案子,你可有人选?”
说罢虚扶了一把,示意成去非起身。
“你但说无妨,朕知道你稳妥。”
成去非的确早有人选,可方才天子一怒,便稍做推辞:“还请今上定夺。”
英奴哼笑一声,负手踱起步来,微微仰看着上方:“你说倘是太傅还在,他会给朕推举谁?”
乍然提及父亲,成去非有些意外,只见英奴忽止住了脚步,侧眸对自己道:“知子莫若父,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朕信得过太傅,自然也信得过你,你要是还没想好,就回去写个折子,呈给朕,朕等着。”
英奴嘴角似衔着一缕笑,一双烟黝黝的瞳孔中却多了几分莫测的意味。
成去非察觉出天子的微妙变化,便躬身行礼,慢慢退了出来。
一路上,他脑中不曾停歇,江州一役,该死的,不该死的,统统付之于一场烟火海,那么大的雨,竟然没浇灭……这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