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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宏说他小时候家里很穷,他上头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大姐比他大十岁,二姐比他大八岁,哥哥比他大三岁。按理他老小最受宠爱的,但恰恰不是,他是家里的倒霉蛋和出气筒,挨打受骂的总是他。这当然也是有理由的,因为他从小就不讨喜,讨人嫌。
桂宏说,其实他父母并不止生了他们四个,而是有七八个之多。有夭死的,还有丢到东台街上让人家拾的,据说还有捂死了的。这几个都是女娃,是桂宏从未见过面的姐姐。直到哥哥桂东出世才中止了这种情况。一米五高的妈妈都把自己养空了,养瘪了。按理说,哥哥桂东应该是她生养的句号了,但桂宏却不识时务地又来了。他生下来只有二斤几两重,几乎像只大老鼠,小脸没有火柴壳子大,能把他放进父亲的草鞋里。浑身皱皮,丑陋不堪。他父亲只看了一眼就怒不可遏,当即从接生婆手中把他一把抓过来,马桶盖子一揭,往里头“咚”地一丢。他孱弱的母亲发了疯似的挣下床,从屎尿里把他捞了上来,才保住了一条小命。
简直是偷生的桂宏一天天长大,小身体瘦得像一条狼,饭量却奇大。他肚子总是饿,吃不够。他母亲说他“肚子能通长江”,父亲则咒骂他是“得了饿症”。他逮到什么吃什么,生产队的玉米还没熟,山芋没得卵蛋子大,胡萝卜没得指头长,就偷来吃了——包括蚕豆、豌豆、豇豆、韭菜、冬瓜、南瓜、丝瓜、笋瓜……他一律能生吃,就像一条永不餍足的食草动物。当然他也是食肉动物,他把逮来的青蛙、癞宝、黄鳝、蛇、蝉……放在锅膛里烧着吃,吃得喷喷香!有一次他摸到大队会计家的厨房里,把灶龛里半罐子猪油和半碗白糖干掉了,却被人家抓住,拧着耳朵押到他家去。他父亲脱下鞋子狠揍他屁股,不意把屎都揍出来了,屙了一裤子:原来猪油吃得太多,加之这阵暴打,滑肠了。
哥哥桂东却是家里的娇子宠儿。这也难怪,桂东是父母生了众多女儿才盼来的真种,又生得眉目清秀,爱整洁,爱干净,上了学成绩又好,家里人当然更是对他青眼有加,百般呵护,好吃好穿的总是尽他。
那时候家里生活困难,中饭时,桌上有盆韭菜炖蛋就是改善伙食了。那蛋炖得黄黄的,油汪汪的,上面的韭菜花儿绿滴滴的,又鲜,又下饭,闻到味道就要你流口水了。那炖蛋吃到最后只剩下汤了,还有沾在盆上的蛋糊糊,这时候,桂东总是理所当然地把饭倒在盆里,用筷子捣捣戳戳吃得有滋有味的。有一次,桂宏抢先把饭倒进盆子,桂东马上就叫起来,说弟弟抢了他的东西。他父亲的筷子马上就抽过来。桂宏一声不吭,流着泪大口大口地扒饭……他很长时间以为自己不是父母亲生养的,而是在路边上拾的,否则为什么同是男孩,大人总是对桂东好呢。
桂宏还有个来尿的毛病,到了冬天尤其厉害,每次被父亲发觉都要挨打,但一直到上初中了还没好。有天晚上,他来的尿从床板缝里渗下来,“叮叮咚咚”滴在放在床下的饭钵子里,早上起来一看半钵子黄汤,把同学笑死了,见面就喊他“来尿宝”……这毛病直接造成了他的自卑心理,他变得邋里邋遢,自暴自弃,什么都无所谓,直到上了大学还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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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第二章1(2)
桂宏老老实实地叙述他小时候的故事,春妮听得乐不可支,又感到无限伤感——她可是在家人的呵护下长大的。存扣想,他虽然也生在农村,但对比桂宏来,他要幸福得多了。一个人性格的养成跟他儿时的生活经历是有直接关联的。他对自己说,以后要把桂宏当成自己的弟弟,帮助他彻底走出心理阴影。
桂宏告诉存扣和春妮,自从他复读后考上大学,他父亲对他态度变好了。考上中专分在淮南煤矿的哥哥给他寄了二百块钱,在来信中还向他道歉,说小时候对他关心不够等等的话。“他们本来以为我复不上的,因为我前年连预考都没通过。”说他父亲差点就要他去学瓦匠了,是他坚持要上的。母亲说了多少好话才让父亲同意的,正好两个姐姐姐夫也帮了忙,把学习费用包了,“幸亏考上了!”
经常与存扣和桂宏在一起,春妮由衷地觉得农村孩子淳朴而诚实,相处不需设防。她尤其欣赏存扣身上那种大哥哥风度、男子汉风度。他高大英俊,文武双全,善解人意……她发觉有点爱上存扣了!
存扣谈自己时,春妮主动点题,问存扣文学上咋那么有天赋,是不是从小看了许多文学书呀。存扣说是的。他就对她和桂宏讲了机工保国那两袋子偷来的书的事。说这两袋书给他的童年带来了极大的快乐和充实,使他很小就有长大做作家写书的理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