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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贤听话、乖顺得出奇,老老实实上了路。
果然,一离开京城,朱由检就没了顾忌。魏忠贤虽然受到贬谪,但走的时候还是“自由身”,仆从财产一大堆。行至河北阜城县,传来消息,皇上借口流放队伍“自带凶刃,环拥随护,势若叛然”,已派锦衣卫赶来,“前去扭解,押赴该处【凤阳】交割明白”。{106}
此时的魏忠贤,就真的被打回原形了:还是“魏傻子”,还是奴才。只能如羔羊一般,任人宰割。得知消息,他做出了天启驾崩三个月以来唯一正确的决定:自杀。他知道自己必有一死,甚至不会等到抵达凤阳。应该说,这一次,他对自己的前景绝没有误读。
天启七年十一月六日深夜,或者十一月七日凌晨,魏忠贤在阜城县一间客店投缳自尽。死亡确切时间不明,因为人们是后来不见动静,推门入内,才发现他已经死去。屋内一共两具尸体;另一具,属于他所宠爱的一个漂亮小太监,名叫李朝钦。
有自杀的勇气,却无放手一搏的胆量,让人无法理解。在此之前,魏忠贤有造反的机会,也很有这样的条件。他不是为了表示清白与忠诚,能反而不反;他明明有企图,甚至计划。没有干,归根结底,只因骨子里就是一个“小人物”,怯懦、不自信,无从超越。他一度成为“大人物”,乃至庞然大物,非因自己能干,是朱由校、客氏到整体坏掉的士大夫阶层一起“帮衬”的结果。
提起魏忠贤,许多人记着他如何作威作福,如何荼毒天下,如何强势的一面。在我,首先想到的却是另一面:此人一生,先后两次亲自下手,去实行对自己的严重戕害———头一次将自己阉割了,第二次索性把自己杀掉。
我对此印象更为深刻。
党祸
党派门户之争,乃明末政治的显著特色。明之亡,有诸多不可避免的必然,而党争所起作用,为其荦荦大者。孟森先生说:“建州坐大,清太祖遂成王业,其乘机于明廷门户之争者固不小也。”{107}隐然有“明非亡于强敌,而亡于党争”之意。而当时之人,则依自己的体会评论道:“尝观国家之败亡,未有不起于小人之倾君子一事;而小人之倾君子一事,未有不托于朋党之一言。”{108}也认为明朝亡乎此,但偏重于从正人遭摈斥也即内祸的角度来看。应该说,以上两个层面合起来讲,才是对明末党争危害的较为全面的认识。
党争发展成党祸,是天启朝的事情,而其起源则远在五六十年前,过程又极为复杂,足够专门写一本大部头的史著。刘承干说:“溯明季门户之争,始于神宗之倦勤,清流之祸,极【与“亟”通假】于熹宗之庸闇【暗】。”{109}吴应箕则认为更早:“极于万历丁巳,而嘉靖诸政府已开其渐。”{110}这是说,嘉靖年间,当夏言、严嵩、徐阶各自专权,而党同伐异之时,党争已经形成。这情形,我在叙述嘉靖故事的时候,曾细表过;我并且强调,那种争斗并非偶然,根本上亦非夏、严、徐等人主观上有此强烈意愿,而尽出于嘉靖皇帝的驭人之术,是他一手挑拨和掌控的结果。嘉靖时代在明朝历史上的转折意味,于兹再次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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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兄难弟:由校和由检(26)
门户意识既开,遂演变成为一种政治模式,以及官场套路,后面的人,很容易就走到这种思路里头,既是政治经营的策略,亦是做大官的要诀。张居正作为徐阶的传人,顺理成章继承了这笔政治遗产,当政期间,在与高拱等人的较量中,加以新的演绎。到万历中期以后,伴随若干重大问题的争论———从“国本”之议、矿税之争,到“忧危竑议”、“续忧危竑议”、“福王之国”、“梃击案”———朝臣之间,派系林立,咸以彼此攻讦为能事;而政见分歧之外,一些人情世故也渐渐羼入其中,师门、宗姓、乡党等等,终于形成了齐党、楚党、浙党、东林党这四大政治势力。然彼时之所谓“党”,既无组织,亦无章程、纲领,他们自己内部未见得有“结为同志”的意识,而是自外人、尤其相敌对的政治势力眼中,这些人沆瀣一气,勾结在一起,于是拿“党”这样一个明显带有丑化意味的词相赠。
及魏忠贤崛起,各色党人都聚集到他的麾下,来打击东林党。这时,混战的局面开始简化,变成阉党与东林党之间的单一对抗;基于门户之见的“党争”,也开始走向所谓“小人之倾君子”的“党祸”。
强调一下,对“小人之倾君子”,只能从整体上作此理解,并非只要反对过东林党,便都归于“小人”类。熊廷弼就是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