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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从水师提督陈化成将军的房间里出来的勤务兵,在走廊里碰上迎面走来的同僚。
“老头子还穿着那玩意儿吗?”来人问道。
“该脱了,可是他还恋恋不舍哩。”
“金顺记的老板突然跑来了。”
阿美士德号来到厦门港,这对陈将军是穿正式军装的最好借口。这位提督很有点孩子气,他心心念念想穿那已经落后于时代的甲胄。
能够穿正式军装的机会,平日一年只有一次——在所谓“秋季大阅”的阅兵式上。而近来连秋季大阅也流行一种狡猾的做法: 把头盔和铠甲放在轿舆里,让仆人抬着,自己则轻装去参加。他对这种倾向感到很不满。
他在当水兵的时候,在一次同海盗蔡牵的战斗中,所乘的兵船被海盗的炮弹击沉了。就在他觉得已经无救的时候,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还是他的上司在阅兵式上戴的那顶头盔。
“啊!真想戴上那个玩意儿啊!哪怕戴一次也好啊!”他在水里这么想。
他脑子里所描绘的那位军官的头盔,其实是很蹩脚的劣等品。
现在他已经晋升为水师提督。提督头盔的顶上插有雕的羽毛,盔上镶绘着金光灿灿的花、云和龙,周围垂着貂尾,还有十二个缨子。低一级的“总兵”的头盔拖着獭尾,不允许插雕的羽毛,而且没有云、龙,不准镀金,只能镀银。至于铠甲,根据军制,提督在护肩与军衣相接处镶有金龙,副将以下则为银龙。
他在海上漂流时所梦寐以求的军装,现在总算穿戴上了,遗憾的是一年只能穿戴一次。
英国船犯禁开进来了!——这可是披戴甲胄的好机会啊!陈将军穿戴上了他那套很不舒服的正式军装。
清军在乾隆朝以前经常披挂甲胄。在嘉庆以后——即进入十九世纪以后,甲胄变成了仪仗队的服装。这是因为战争的方式发生了变化。过去军装里面要系上铁片或贝壳以防刀剑矢弹。自从甲胄变成礼服之后,这些东西都被摘除了。以前军装的面上像绣着水珠花纹似地镶着“铜星”,用作防御,现在却用刺绣代替了。
甲胄虽然变成了装饰品,大大地退化了,但还是很漂亮的。陈将军穿上了军装,心情十分高兴。
那些远远地瞅着他的下士官和水兵们,咕咕哝哝地在议论他:“这是准备同英国船开仗吗?”“连身子都动弹不了,还打仗!?”“看他皱巴着脸,是汗流进了眼睛吧。啊呀,也够他受的啊!”
不过,这些背后的议论绝不是对他的憎恨,人们的话语中包含着亲切的感情。部下一向把他称作“老佛”。他经历过长期的下层生活,能够体会部下的劳苦。尽管表面上他大声地叱责人,但内心里还是充满了对人的关怀。
望潮山房主人(5)
提督抚摸着胸前闪闪发亮的护心镜,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在装模作样。“我脱掉它就去。让他等一会儿。”他命令来传达的勤务兵,然后从容不迫、恭恭敬敬地摘去了头盔。“想用这玩意儿来打扮自己,也真有点儿可怜啊!”他居然自我反省起来了。
来客连维材是提督所喜欢的人物。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商人,但提督敬佩他是厦门难得的人才。“刚刚用金光灿灿的军装把自己打扮了一番,又去会见平民中了不起的人物。这真是一个讽刺!”提督感到很有趣。
陈化成与连维材两人的性格没有一点相同之处。连维材凭自己的力量积攒了万贯财富;他长于权术,观察形势敏锐,思想灵活,喜怒哀乐不太流露于外。与他相反,陈化成是个直炮筒子,始终未离开过军界,以粗鲁而闻名;他根本不懂得什么权谋策略,高兴的时候放声大笑,伤心的时候泪流满面。
也许是因为他们俩的性格恰恰相反,反而更容易互相接近。“因为我和他年轻的时候都吃过大苦吧。”陈提督这么简单地解释他与连维材的情投意合。
关于连维材,提督了解到以下的情况。
连维材是厦门的名门连家的一个侍妾的孩子。母亲原来是女佣人,加上正妻十分厉害,所以连家从不把他当作家里人看待。他从十二岁起就在连家经营的“金丰茂”店铺里像牛马般地供使唤。正妻只有一个儿子,名叫连同松,在父亲死前,游手好闲,吃喝玩乐。父亲死时,维材十七岁。同松从北京游学回来,把维材赶了出去。同松从来不准比他小十二岁的维材称自己为“哥哥”。维材被赶出金丰茂之后,赤手空拳独自创办了“金顺记”店铺。金顺记和金丰茂同样都经营茶叶和其他国内贸易。当时账房先生温翰这个了不起的人物也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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