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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单调、重复的交代,如果细细琢磨,不更是可以从彼此之间的内在关联中,感受到曲折、复杂的精神历程和历史轨迹吗?
与个人的检讨和交代相比,读起来更让人难受的是朋友之间的相互检举揭发。一旦政治运动来临,一旦被圈定为被打击对象,每个人都会如同烤鱼一般放在火上翻来翻去,人性和人格都面临着考验。又有几人能经受如此严酷而循环反复的炙烧?
一个人的历史,以这样一种方式,在这样一些泛黄的纸页上具体呈现出来,每次翻阅,都让我感到一阵震撼。
当我撰文披露收集到这批史料的消息后,曾担心杜高先生会不高兴,然而,他却兴奋地与我通了电话,并欢迎我把档案拿给他看。至今我仍难忘他第一次翻阅档案时的惊奇。他落泪了。我默默地看着他,听到了在巨大的历史阴影下一个生命的叹息。
我没有想到的是,杜先生不仅赞同我的提议,把这批档案整理出版,并与妻子李欲晓女士亲自参与整理。在我看来,杜先生同意原封不动地将所有档案公之于世,具有非凡的勇气。
经过几年的整理,《一纸苍凉——杜高档案原始文本》于2004年出版(中国文联出版社)。我本以为我所收集到的这批档案是完整的,而随着书的出版,这件事也就告一段落了。
未曾想,惊奇还在后面。
2006年冬天,杜高先生一天打来电话,十分兴奋,不停地说:“简直不可想象,不可想象!”原来,从澳大利亚回来探亲的赵立江(丽江)先生辗转托人找到他,给他一个惊奇——赵先生于1997年出国前,在潘家园旧书摊也买到了一册订好的“杜高档案”,它们正好是《一纸苍凉》中劳改时期的档案的补充,有很重要的史料价值。有了它们,“杜高档案”才算真正完整了。
几天后,我们三人在杜高先生家里相聚。历史的缘分把我们连在了一起。
赵先生告诉我,他是在读到《一纸苍凉》后,猛然想到自己出国前的意外收获。他还特地为我带来一页档案的复印件,它正好是我收藏的杜高档案中注明“1960年最后一天”《检查》所缺少的最后一页(见《一纸苍凉》第293页)。杜高写这份检查,主要因为有一天他没有及时把两个窝窝头送回伙房,有多吃的念头,尽管第二天送了回去,但仍被视为“错误”而接受批判。
所补缺的最后一页的文字如下:
用欺骗、谎言来掩饰自己思想深处的坏东西是解决不了问题,也是对自己极不负责的,并且也是一件痛苦的事。现在,我向组织上、向领导上剖析我思想上确实存在的这种可耻的坏念头、坏思想、坏意识以后,我就开始感到自己有了力量和勇气去正视它,和它斗争,并且一定会战胜它。
今天是1960年的最后一天。在这一天写这份思想检查,我感到有特别深的意义。我希望旧的、错误的东西随着旧的岁月一同永远成为过去,我希望新的思想和意识快快生长,和即将来到的新的岁月一起。
回到家,我把赵立江先生送我的这页复印件,与“杜高档案”中的那份《检查》放在一起。同一份档案,在分手之后,又回到了一起,终于成为一个整体——虽非原件,也属难得。
人们常爱说历史是公平的,那么,对于杜高,他的档案以这样的方式与他重新见面,是否可以说是对他的磨难的一种补偿呢?但愿如此。
完稿于2007年6月2日,北京
(原载《读库》0705期)
致李辉(2)
附录二
我收藏的一册“杜高档案”
我收藏了一册《杜高档案》。这是上世纪末我出国前最后一次去北京潘家园旧货市场时,偶然地发现并购买了下来的。我当时并不熟悉杜高先生,只是被这册档案的内容震惊了,我意识到这是一册很难遇到的一个右派分子的劳改档案,它怎么会从公安局的档案库里流失到旧货市场来出卖呢?我立即把它买了下来。
我是1961年出生的人,我出生的那年正是杜高先生身陷囹圄、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大饥馑的年月。我们相差了整整一代。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是在暴烈的“文革”岁月中度过的。少年时代我亲眼看到的许许多多残酷的斗争场面,许许多多我崇敬的文化知识分子遭受的惨无人道的虐待,深刻地印在我的记忆里。正因为这样,我对收藏有关“文革”和历次政治运动的旧书报以及文史资料抱有浓厚的兴趣,这成了我在北京工作时期唯一的业余爱好,所以我常去潘家园旧货市场,总希望有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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