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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围坐,一团寂静。齐齐端起茶盏,但觉茶汤温吞,涩然无味。心念如潮,如烧滚的水,汩汩浇了上来,又凉了下去。
不多时众人散了,只留我一人坐在榻上凝神思想。芳馨换了茶,见我发呆,便小心问道:“姑娘有何难处?”
我吓了一跳,见她端着残茶站在一旁,不由问道:“向来茶水上的事都是绿萼和红叶做的,怎么是姑姑?”
芳馨道:“这会儿已交亥初,两位姑娘都梳洗去了。”
我叹道:“都这样晚了。”
芳馨道:“姑娘可要洗漱么?”
我见周遭无人,遂拉着芳馨坐下,轻声问道:“姑姑知道尚太后曾为太祖检阅公文的事么?”
芳馨凝思片刻,说道:“是有这么回事,那大约是开宝四五年的事情。那时候太祖刚刚立后,太后早朝后常在书房伴驾。只是才过一个月,太后便自请离了仪元殿,从此不再议政。自此之后,太祖早朝后便独自在书房中,后妃侍臣,一概不见。直到今上。”
我又问道:“太祖还有别的妃嫔曾经如尚太后一样议政么?”
芳馨道:“再没有了。”
我又道:“皇后与陆贵妃,姑姑说,圣上更喜欢谁?”
芳馨恭声道:“圣上对皇后,虽说恩宠不多,但还算客气。若论喜欢,大约更喜欢陆贵妃。陆贵妃谦逊有礼,知书识墨。皇后的性子……有时对下面的人严厉些。”
我又问道:“既如此,为何不立陆贵妃为后?难道陆贵妃也如周贵妃一般,有绝不能立为皇后的理由么?”
芳馨道:“陆贵妃出身高贵,人又温柔敦厚。若立贵妃为后,应无不妥。”
我沉吟道:“皇后是武英侯的女儿,武英侯的父兄都是开国功臣;陆贵妃是太傅陆谦的孙女……”再向下想,脑中轰然如雷电滚过,冷汗如芒刺在身。直到芳馨推我,我方从酣梦中惊醒,于是命她撤了茶,服侍梳洗。然而这一夜,因着不可说的胡乱猜度,我辗转反侧,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晨起更衣系了玉枢亲手缝制的隐翠香囊。囊中琼英枯萎,残香消散。红叶一面填进新制的香,一边笑道:“奴婢昨天看到姑娘和三位大人在一起说话,都穿得好生素净。连史大人那样爱红的美人,都穿了青白色的衣衫。难道是四位大人约好的么?”说着看着妆台上陈列的几只钗环,又问道,“姑娘今天戴什么?”
我随手拿了一只素银环给她:“还是这个吧。”
红叶道:“姑娘换了吧。这个已经戴了好几天了。”
我自镜中一笑道:“妆扮华丽了,恐有人说闲话。”
红叶只得接了银环:“姑娘侍奉皇后所生的二殿下,就是多妆扮些,旁人也不能说什么。”
镜中笑容遽然生出一丝讥诮之意,满目晨光霎时如寒铁生冷。我将随手把玩的紫玉钗往妆奁中一抛,淡淡道:“二殿下就是二殿下,说什么皇后的二殿下!”
红叶不解,却也不敢再问。忽见芳馨进来道:“姑娘,启祥殿来人回话了。”说罢身子一让,乳母李氏走进来行了一礼。我笑道:“不拘叫哪个丫头来就是了,嬷嬷又何必亲自过来?”
李氏一脸笑意:“奴婢怕小孩子们说话不清楚,自然要亲自来向大人禀告。”
我笑问:“殿下昨夜睡得可安好么?”
李氏道:“殿下昨晚听了许久的故事,又问了好些,睡得有些晚,这会儿还没起身。”
我点头道:“殿下抱恙,今天还上学么?”
李氏笑道:“奴婢正是为了这事来回大人的。皇后下旨,今日殿下歇息一天,不但不去上学,连晨昏定省也免了。”
我忙问道:“大书房那边知道了么?”
李氏道:“夫子才进宫,自是不知。因此还要请姑娘到前面去告假。”
我笑道:“待我向皇后问过安,这就去。”
李氏退下后,红叶欢喜道:“殿下好学,李嬷嬷也耐心。姑娘料事如神!只怕今夜芸儿又要过来取经了!”
我淡淡一笑:“她取的,何止是‘经’?”
梳洗已毕,当去晨省。由东一街往南,走到尽头右转,远远只见一乘明黄色的十六抬轿舆等候在守坤宫门口,几十个宫人打着龙旗龙伞、凤羽翮扇,捧着金瓜、香炉等物静悄悄立在宫墙下。我忙缩回身子:“这是御驾的仪仗么?”
芳馨探头望了一眼,笑道:“正是早朝的銮驾。姑娘躲在这里可算不敬,还是快进去吧,正好给圣上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