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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压着的那张沙发已经旧得基本不见形状,坐姿更是没个骨头,瘫软在那儿像是要被沙发失去弹性的海绵淹没。他脚边的地面上,摆着一只高脚酒杯、一圈不同包装的酒。这方面倒是挺讲究。陆汀猜测——但他又希望自己猜错了——这是邓莫迟的父亲。“带谁回来了?”男人含混开口。邓莫迟闭着嘴,只是拿过水果放进矮小的冰箱,陆汀看见,那里面原本堆积的只有真空包装的蛋白块和一些清水。“给爸爸弄点葡萄,没吃过吧……我是吃过的。”那人又喃喃自语,舌头咬了好几次,显然是醉晕了。邓莫迟还是不搭腔,一个便携电容锁扣被他按在冰箱门沿,摆明了就是不让人碰。随后他就领着陆汀走向电视机一侧的走廊,陆汀最终决定不去觍着脸问好,专心跟在邓莫迟身后,前脚绕过餐台,后脚就是神经一绷,身体先头脑一步做出了反应——一个酒瓶砸在他旁边的瓷砖墙上,爆裂开来,辛辣的酒浆喷得他满脸都是。倘若不是躲得及时,那酒瓶就会碎在陆汀自己头上。“你是什么啊……oga?劣质的吧,”那位父亲斜眼瞥着陆汀,嗓子哑得就像灌了沙子,戏谑得就差哈哈笑出声了,“oga都不是好东西,都不是……”陆汀抹开迷眼的酒,一时间愣在原地。他咬紧臼齿。要是在别处遇上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他没理由不去狠狠揍人一顿,他现在也在拼命压制这念头,手腕却被无声地握住,安慰似的捏了捏。在那人继续哼哼,正有喋喋不休之势时,邓莫迟忽然开口:“别说了。”“你儿子女儿已经睡了。”他看着他,又道。父亲爆发出一阵大笑,又忽然像背过气似的滚倒在地,一头撞倒一串酒瓶,和那种流落街头的酒鬼没有两样。当然特区整洁的街桥上不存在这种人,陆汀只是在资料片里看过,有人喝得不省人事冻死在室外,被社区治安课程的老师当作案例分析。就在陆汀以为这人就这么消停了的时候,却见他撑着上身,捞起唯一的那只酒杯,又一次往这边丢过来,陆汀本能地扑在邓莫迟跟前想给他挡,却没挡住,确切地说是那只杯子直接被邓莫迟接住了,本该爆开的刺耳碎裂声悄然遁迹,薄薄一层玻璃,那么大的冲力,此刻都被他拿在手里。邓莫迟看着这酒杯,若有所思,然后安静蹲下,拾掇起地上的碎玻璃碴子。他直接用手抓起来,把它们往杯子里撒。那种细碎的响动在静夜中尤为扎耳,陆汀搞不懂怎么回事,急惶惶地弯腰拦他,却根本拦不住,混乱之间碎屑扎进去的更多了,那双洁白的手已经渗出几点血色,邓莫迟却还是全然不在乎,一心一意地往那杯子里填充玻璃渣。平时这个家是什么样子已经可以基本想象,今天的情况会是个例吗。怎么会。邓莫迟一副习以为常的神情。陆汀不知该怎么办,心也要跟着碎了,只能粗喘着气和他一起收拾残局,待到杯子装满,溢出尖角,地上的玻璃还剩下大半,陆汀的手也出了血,有酒液滴落,从嘴角淌进口中,弄得他满嘴都苦。他见邓莫迟忽然起身,以为他是要把东西倒掉再来一轮,也许家里没有扫地机器人……或是扫帚簸箕,却发觉邓莫迟端着那只杯子,直接来到父亲跟前。拎起一支酒瓶晃了晃,慢慢给那杯子倒满,琥珀色液体充塞玻璃碎渣的缝隙,就像这原本只是一杯挫碎的冰。“喝。”邓莫迟面无表情地举杯,见父亲打着哆嗦不肯接,他就抓住他的手,把手指挨个掰开,塞进那杯子的细腿。“接着喝啊。”他又道,声线很柔和,甚至隐约含了层薄薄的笑意。等了两秒,杯子和父亲抗拒的手就被他一同死死捏了起来,往那张醉得已经口水横流的嘴边怼,杯沿碰上嘴唇,酒液也跟着流上去,还有那满溢的锋利的“冰块”,塞进去浅浅一层,不紧不慢地倒。剧烈干呕声中,咳嗽连带血沫很快就喷了出来,年纪那么大的一个男人,烂着一张嘴,呜呜痛哭地求起了饶。邓莫迟作罢,索然无味似的站直身子,倒掉剩余残渣,立在餐台前用湿布擦洗那只酒杯。把它收回壁橱时,他还是没有再看父亲一眼,只是语气平平地说:“天亮之前滚出去,再偷我的东西换酒,我请你喝一整瓶。”随后他拉上目瞪口呆的陆汀,进入走廊。这走廊温度比客厅更低,光线也更昏沉,灰墙上同样存在烧痕,还有几块涂鸦,全都是无意义的线条交错和几何形状,因而显得有些诡异。走廊中间被一道生锈的铁栏隔离门分成两半,邓莫迟的房间在外面,跟着进去的时候,陆汀轻声问:“弟弟妹妹在里面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