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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泰岳低手指指地,抬手指指天,冷冷地
说,“可你还呼吸着人民公社的空气,还照着人民公社的阳光。”
“没有人民公社之前,这条大街就有,没有人民公社之前,就有空气和阳光。”
我的主人说,“这些,是老天爷送给每个人、每个动物的,你们人民公社无权独
占!”我的主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街上跺跺脚,仰脸被太阳晒着,说,“好
空气,好阳光,真好!”他拍拍我的肩膀,说,“老黑,你大口喘气,死劲踏地,
让阳光照着。”
“蓝脸,不怕你嘴硬,有你服软的时候!”洪泰岳道。
“老洪,有本事你把路竖起来,把太阳遮起来,把我的鼻孔堵住。”我家主
人说。
“咱们走着瞧!”洪泰岳悻悻地说。
我本来想穿着这只新蹄子,为主人再卖几年力气,但随之而来的大饥馑,使
人变成了凶残的野兽。他们吃光了树皮、草根后,便一群饿狼般地冲进了西门家
的大院子。主人起初还手持棍棒护卫着我,但人们眼睛里那种可怕的碧绿的光芒
吓破了他的胆。他扔下棍棒逃跑了。面对着这群饥民,我浑身颤栗,知道小命休
矣,驴的一生即将画上句号。十年前投生此地为驴的情景历历在目。我闭上了眼
睛,听到有人在院子里大喊:“抢啊,抢啊,把单干户的粮食抢走!杀啊,杀啊,
把单干户的瘸驴杀死!”
我听到了女主人和孩子们的悲号声,听到了争抢过程中饥民之间的打斗声。
我感到脑门正中受到了突然一击,灵魂出窍,悬在空中,看着人们刀砍斧剁,把
一头驴的尸体肢解成无数碎块。
第十二章大头儿说破轮回事西门牛落户蓝脸家
“如果我猜得不错,”我直视着大头儿蓝千岁野气刺人的目光,试试探探地
说,“你作为一头驴,被饥民用铁锤砸破脑壳,倒地而死。你的身体,被饥民瓜
分而食。这些情景,都是我亲眼目睹。我猜想,你的冤魂不散,在西门家大院上
空逗留片刻,便直奔阴曹地府,几经周折,再次投胎。这一次,你转生为一头牛。”
“猜得很准,”他用略带着忧伤的腔调说,“我对你讲述了我为驴的一生,
就等于把后来的事情告诉了你大半。当牛的几年里,我与你几乎是形影不离,发
生在我身上的事,你基本上一清二楚,就用不着我多说了吧?”
我看看那颗与他的年龄、身体相比大得不成比例的脑袋,看看他那张滔滔不
绝地讲话的大嘴,看看他脸上那些若隐若现的多种动物的表情,——驴的潇洒与
放荡、牛的憨直与倔强、猪的贪婪与暴烈、狗的忠诚与谄媚、猴的机警与调皮—
—看看上述这些因素综合而成的那种沧桑而悲凉的表情,有关那头牛的回忆纷至
沓来,犹如浪潮追逐着往沙滩上奔涌;犹如飞蛾,一群群扑向火焰;犹如铁屑,
飞快地粘向磁铁;犹如气味,丝丝绺绺地钻进鼻孔:犹如颜色,在上等的宣纸上
洇开;犹如我对那个生着一张世界上最美丽的脸的女人的思念,不可断绝啊,永
难断绝……
父亲带我去赶集买牛。时间是1964年10月1 日。天空晴朗,阳光明媚,许多
鸟在天上叫,许多蚂蚱在路边,把柔软的肚子插到坚硬的路面上产卵。我沿途捉
蚂蚱,用草棍串起,准备回家烧吃。
集市上很热闹。困难的日子熬过去了。秋天又是个大丰收,人们的脸上喜气
洋洋。父亲拉着我的手,直奔牲口市。父亲是大蓝脸,我是小蓝脸。看到我们父
子,许多人感叹:这爷儿俩,带着记号,生怕被别人认了去呢。
牲口市上,有骡子,有马,有驴。只有两头驴。一匹是灰毛的,母驴,耷拉
着耳朵,垂头丧气,目光昏暗,眼角上夹着黄眵,不用扒嘴看牙口,就知道是匹
老驴。另一匹黑驴,公的,骟过了,个头很大,有点像骡子,生着一张令人厌恶
的白脸,白脸驴,绝户驴,像戏剧舞台上的奸臣,透着阴险与毒辣,谁敢要?趁
早送到屠宰组去杀掉,“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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