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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她披衣坐好,视线再一次扫过缇萦和朱文,用很清朗的声音说,“我现在没有别的盼望,只盼望让我再多活几年,看着你们都有个好归宿,了掉了这桩心事,死了才能闭眼。”
朱文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不作声。缇萦却冷冷答道:“阿媪,你说就说谁,别扯上我!”这是给卫媪一个钉子碰,但感到难堪的却是朱文。然而依旧无话可说,只希望卫媪能谈些别的,不要再提这话。
卫媪怎能知道他的心思,更不知道刚才缇萦对朱文的态度,所以接着就问缇萦:“我的话说错了吗?”
“错倒不错,只与我无关!”
“我不懂你的话。”
“不懂就算了。”
兴致很好的卫媪一下子把情绪弄坏了。转过脸来,看到朱文尴尬的脸色,心里才有些明白,叹口气说:“我真不懂你们年轻人的心思,见了面吵嘴闹别扭。真的见不着面,又茶饭无心,想念不休。何苦?”
这句话把缇萦说得又羞又急,“谁‘茶饭无心,想念不休’了?”她涨红了脸,使劲推着卫媪的身子,“阿媪,你瞎说八道!你冤枉我!”
看她这样子,卫媪倒又消气了,“奇了!”她笑道,“你怎的知道我说的是你?”
这倒等于说她“做贼心虚”,缇萦越发着窘,气得使劲一甩手,把身子背了过去。
卫媪没有理她,慢慢地转脸看着朱文,用一种沉着威严的声音问道:“阿文。你可知道自己的错处?”
朱文摸不着头脑,愣了半天,迟疑地反问:“阿媪,你指的是什么事?”
“指你对阿萦。”
“噢!”朱文点点头:“我知道。”
“那么你自己说吧!有哪些错?”
卫媪并无任何眼色表示。可是机警的朱文,却已想到,这是向缇萦有所献露的一个好机会,不可轻轻放过。因此他不即开口,先要在心里把应说的话,应持的态度,“”好好盘算一遍。
“唉!”终于他以一声短促的自叹开始,接着,以充满了歉疚无奈的声音说道:“一切都是我的错。第一,我不该在临淄惹师父生那么大的气;第二,我不该在那夜失约,害她替我担忧;第三,我不该一去半年,不通音信。虽然我有我不得已的苦衷,可是,此刻我不必多说。做错了,只有尽量设法补过。阿媪,”他加重了语气说:“请你相信我,慢慢看我,我一定对得起你!”
这最后几句话,明明是对缇萦所发,她自然懂得,却不接口。而且有些着急,怕卫媪贸贸然替她作了不得当的回答——倘或如此,说不得又要拦头一个钉子,碰得卫媪大不高兴了。
还好,卫媪仍是冷冷的口吻,“这些错都算不了什么!你最大的一个错,你知道么?”她指指自己胸口,“心!”
这不但朱文,连缇萦都不知道她意何所指?
“可不是?你不知道你自己的错!看你这发愣的样子!我跟你说明白些吧,你错在不能体谅阿萦的心,阿萦心里的事你去想过没有?”
朱文尚未开口,缇萦重重地喊了声:“阿媪!”这是阻止她的表示——卫媪不理,做个手势叫朱文说话。
而朱文茫然。他心里自然常常想到缇萦。但一鲜半爪的了解,片言只语的体会,说出来不但琐碎,而且也怕缇萦不爱听,所以只好这样回答。“想自然想过,不过想不明白而已。”
“难道阿萦的孝心,你都不明白吗?”卫媪似乎有些生气了,“你如果能体念阿萦的孝心,你就会知道她对你的期望。且不说你受你师父的教养之恩,应该努力上进,就为阿萦,你也该勉强学做个好人,博得你师父的欢心,这才对得起阿萦。为了你在临淄的荒唐,回到阳虚又跟李舒混在一起,甘趋下流。阿萦心里回护着你,表面又不能不听你师父的话,这份左右为难的苦楚,我若不说,你永远不会明白。”
一语未毕,只听“哇”的一声,缇萦到底忍不住哭出声来——这是感激涕零。从无一个人能如此说中她的委屈!一份深情,密密封固,不去动它还好。一旦呈露,无法矜持,越是觉得卫媪的话如见肺腑,越觉得朱文对不起自己。想起多少个不眠的深宵,辗转思量,闲愁万叠,都由朱文而起,而朱文竟还不如卫媪能体谅自己的心,看来真是枉抛心力,太不值得了。
于是,越想越伤心的缇萦,翻身伏在卫媪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朱文心中思绪翻腾,他第一次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缇萦的爱意——是如此深厚的爱,简直出乎他的想象,似乎反有些承受不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