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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污。既然拒绝选择“革命道路”,我母亲也就作为“地主阶级狗崽子”陪着外公、外婆挨斗。在批斗会上,灭绝人性的造反派给她的脖子挂上一个十斤重的大木牌。然后,他们像欣赏一件亲手创造的艺术品一样看了看,觉得还不够刺激,于是又一左一右加挂了两块砖头。母亲的腰被压成了九十度,细细的麻绳深深勒进这个十五岁少女稚嫩的脖子里。
整人成了一些人赖以娱乐和开心的方式,人性中丑恶的一面,在统治者的鼓励下肆意地释放。郑八他们做了个蒋介石的模拟像,让原来的地主、富农及不肯与他们划清界限的子女跪在地上喊爹,不喊就打。我外婆脑子聪明,一听就知道这是个陷阱。于是她对外公和母亲都做了交代:无论造反派怎么劝、怎么打,都坚决不能喊。有些老实人就上当了,喊蒋介石“爹”,造反派一听,更是找到了“地富反坏”们仇恨新社会的证据,就把他们往死里打。造反派还给他们戴上高达一米五的大高帽子,押着他们在各个公社之间巡回游街示众,有时要连续不断地游上三五天,连续不断地被驱赶走上几百里路。
郑八为当年娶大姨未遂的事情,对我们这个家庭一直怀恨在心,于是格外“优待”我们家。在批斗大会上,他让外婆这个小脚女人站在一个破凳子上,连骂带打一会儿以后,再一脚踢翻;然后连打带拽放到凳子上,再一脚踢翻。每天都命在旦夕,因此每次被批斗之前,我们外公、外婆、母亲三个人都要和犹太人进集中营那样做一次诀别。面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面对那些丧心病狂的法西斯打手,面对那些泯灭人性、丧尽天良的禽兽和畜生,我的外公、外婆和母亲表现出了非凡的毅力和超常的勇敢,也表现出了血浓于水的亲情。
二○○三年的一天晚上,我和几个朋友悠闲地坐在一家咖啡厅里,一边品着咖啡,一边心平气和地讨论:为什么我们中国人现在如此冷漠、麻木?为什么有些人那么残忍和缺乏人性?为什么到处充斥着假冒伪劣?为什么有些人为了发财不顾道义与良心、不择手段?为什么搞传销的人专事“杀熟”,连自己的父兄姐妹都可以坑?为什么当官的只要一有权就大肆贪污腐败、欺压百姓?为什么这个社会充斥了见死不救、见利忘义和见钱眼开?为什么有那么多知识分子堕落成没有骨气的政治娼妓,只会一味昧着良心歌功颂德?为什么那几个向克林顿发难,以显示自己特别“爱国”的北大学生一毕业,竟然如飞鸟投林般奔向自己曾经痛骂的美国,而不留下来报效祖国?我说,要想揭开这个谜底,就请到一九五七~一九七六年这二十年的历史中去寻找答案,看看那时统治者鼓励的是什么,扼杀的又是什么……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四章 疯狂国度(1966~1971) 四、亡命天涯
在文革前的几年,虽然农村还实行人民公社制度,但由于实行“三自一包”,几年之中农村还是出现了微小的贫富分化。勤俭持家的人稍微富裕一些,好吃懒做的人要穷一些。前面提到的郑八虽然是村治保主任,但因为好吃懒做、挥霍无度,吃的虽好却家徒四壁。郑八的几个孩子从生下来一直到文革,居然没有盖过被子。文革一开始,郑八就带着他的几个儿子来我们家抄家,把被子都抱走了。几个儿子晚上把抢来的被子往身上一盖,兴奋地说,原来盖被子睡觉竟然这么舒服。其实当时的中国,除了少数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以外多数人都是赤贫的,也非常可怜。但高明的统治者恩赐给这些可怜的人一个乐趣:从人群中划出“极少数”更可怜的一群来让这些人折磨、虐待,从受虐者的惨状中让那些折磨他们的人找到自己高人一等的感觉。
随着造反派日复一日的折磨,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差,腹部肿得像一口大锅。但是造反派们却依旧不依不饶,批斗的手段越来越毒辣:在游街时,把这些戴着木牌高帽的批斗对象用绳子拴成一堆,弄一些威力大、声音响的二踢脚往他们头上扔。伴随着“嘭嘭”的巨响,一边是这些老弱妇孺们惊恐万状地躲避,一边是兴致勃勃的造反派们开怀大笑。每到此时,外公和外婆都紧紧地护住我的母亲,生怕她太小,禁不住吓出个三长两短。有个精神脆弱的批斗对象,从此吓疯了。
恐怖的利斧不仅仅砸落到我们家头上。当时大队长的女儿小名叫改改,就是那个和我母亲一起长大的、经常欺负我母亲的女孩。改改在文革初期也成了红卫兵,最初抄家、批斗别人的时候也是耀武扬威。结果过了几个月,他爹因为粮食关时贪污引起众怒被整倒了,改改也霎时间从神气活现的批斗者、红五类成了惊恐不安的批斗对象、黑七类,和我们家一起受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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