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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十七从来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便失去他。明明他和他阿娘争吵后,离开蒲州前往长安时,他还好好的。会叹息,“明知你阿娘是为你好,为何还非要说狠话伤她的心?便不能说得更圆转巧妙些吗?”会体贴,“你且先去避一阵子。等你阿娘气消了,再慢慢说服她吧。”会鼓励他,“我站在你这边。娶自己喜欢的姑娘,哪里比不上尚主?何况你们两个都不是陈规腐俗中人。你阿娘也是操心太过。”谁知他才离开不过数月,他便一病不起了——只怕是他离开之后无人敢管束他了,他又肆意服食起丹药硫磺来。早同他说那些东西有百害而无一益,他偏戒不掉,偏要在渺茫之中怀侥幸之心去求那明知求不来的长生——或者说不老。就算求来又有什么用?哪怕白发翻黑,枯皮复润,重回到二十、三十、四十岁……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的人,转头就会开始喜欢他了吗?承认自己衰老,在喜欢的人跟前老得坦荡有尊严些,便有这么难吗?对他自己的事这么糊涂。可对旁人的事却又这么洞明。明明一病不起,自知大限将至了,也依旧记得他喜欢云秀,特意耗神给他安排这么一场“巧合”。真是……死都要死了,还替旁人操什么心?——冷不丁就要戳人一下子,教人再度难受起来。令狐十七长舒了口气,缓解心口透不过气来的难受。云秀什么也没说,只上前轻轻的抱住了他。暖暖的体温,令人眼眶一下子便热起来。令狐十七于是无奈又不忿的拒绝,“……别来招我了啊。我很难受。”却没有试图推开她。云秀拍了拍他的脊背,“……我在这里。难受就哭一会儿吧。”“……我才不哭呢。”令狐十七不屑。尸身前、坟茔前痛哭一场,是情之所至。此刻没头没尾的,有什么可哭的?——特地哭给人看吗?何况所谓的生死,不过就是“有生必有死”。是“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是“虽追念我愁苦忧思,不过十日。诸家宗族,男女聚合,相向歌舞,快共饮食,相对谈笑,捐忘死人”。是“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凡人终将走到这一步,从古至今有谁能逃过?总哭哭啼啼的,是有多看不开啊。他才不哭呢。云秀却将头埋进他怀里,更紧密的抱住了他,“那就让我抱一会儿吧。”——她还在自以为是的想安慰他。令狐十七就不明白,人为什么那么喜欢互相安慰、陪伴,不是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吗?何况死去的又不是她爹,不过就是个虽有亲戚之名可统共没见过几次的陌生老头子罢了。若在丧礼上,出于礼仪长歌当哭一番也就罢了。此刻才得知消息,怕只有“明明不难过但为了不显得太冷漠而不得不表演难过”的尴尬吧。一个根本就不难过的人,怎么可能安慰到正难过着的人?就凭抱一会儿吗?可是抱一会儿有什么用?埋都埋了,莫非还能让人起死回生?莫非抱一下就能感同身受?莫非感同身受之后,两个人的难过就能互相抵消掉?虚伪。不体面。让人烦躁不堪,狼狈不堪。可是,隔着衣衫感受到她暖暖的体温,软软的躯体。嗅到她身上熟悉的气味,听到她平缓而沉稳的心跳……知道自己怀里抱着一个活生生的,在关心、安慰、想要陪伴着他的人。心底那些软弱的、孤单的、滞堵在心头的,在人前无法流露而在人后不知该如何流露的感受,却自顾自的缓缓流泻出来了。——再也见不到他阿爹了。以后他便再也没阿爹了。泪水瞬间打湿了眼眶。果然狼狈不堪啊。令狐十七想。可他依旧感到——还好有她在,还好她抱住了他。心头那令人窒息的无可排遣的难受,似乎终于能卸下了。他不由便抬起了手,想要回抱住她。——如果那时抱住她就好了,他不经意的想,早知道这样的安慰是有用的,阿淇下葬那日,他就该什么也不想的上前抱住她。他终于回抱住了云秀,放任自己沉浸在悲痛,被她安慰着。这时,他听到她身上传来叮当的铃铛声。他隐约猜到了那是什么东西,却忽然间不想放开她了。她因那铃声而紧绷和走神起来,却不能在这个时候为旁的事抛开令狐十七,便有些迟疑。令狐十七叹了口气,懊悔自己那时为什么没有抱住她。“传音铃?”“嗯……恐怕有人进十四郎屋里去了。”“得赶紧把他送回去?”“……”“去吧。”令狐十七终于推开了她,催促着,“别节外生枝了。”云秀犹豫了一瞬,“……我马上就回来。”令狐十七轻轻一笑,“……嗯。”云秀忙找到十四郎,送他回府去。所幸仆人们只是进屋换值而已,无人注意到十四郎根本就不在屋里。此刻换好值守,已在外间榻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云秀要离开时,十四郎却拉住了她。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问道,“他也修仙吗?”——十四郎自然是认得令狐十七的。幼时他们一道上过学,虽没多久令狐十七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