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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特别往外凸出;高扬着脸。他的头发已有许多白的。东阳横着走,为是一方面尽引路之责,一方面又表示出不敢抢先的谦逊。他的头老在井田先生的肚子旁边,招得井田有点不高兴,所以走了几步以后,井田把肚子旁边的头推开,昂然走上了讲台。他没等别人上台,便坐在正中间。他的眼没有往台下看,而高傲的看着彩画的天花板。第二,第三,第四,也都是日本人。他们的身量都不高,可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一座宝塔似的。日本人后面是两个高丽人,高丽人后面是两个东北青年。蓝东阳被井田那么一推,爽性不动了,就那么屁股顶着墙,静候代表们全走过去。都走完了,他依然保持着鞠躬的姿态,往台上走。走到台上,他直了直腰,重新向井田鞠躬。然后,他转身,和台下的人打了对脸。他的眼珠猛的往上一吊,脸上的肌肉用力的一扯,五官全挪了地方,好象要把台下的人都吃了似的。这样示威过了,他挺着身子坐下。可是,屁股刚一挨椅子,他又立起来,又向井田鞠躬。井田还欣赏着天花板。这时候,冠晓荷也立起来,向殿门一招手。一个漂亮整齐的男仆提进来一对鲜花篮。晓荷把花篮接过来,恭敬的交给太太与女儿一人一只。大赤包与招弟都立起来,先转脸向后看了看,为是教大家好看清了她们,而后慢慢的走上台去。大赤包的花篮献给东阳,招弟的献给井田。井田把眼从天花板上收回,看着招弟;坐着,他和招弟握了握手。然后,母女立在一处,又教台下看她们一下。台下的掌声如雷。她们下来,晓荷慢慢的走上了台,向每个人都深深的鞠了躬,口中轻轻的介绍自己:“冠晓荷!冠晓荷!”台下也给他鼓了掌。蓝东阳宣布开会:“井田先生!”一鞠躬。“菊池先生!”一鞠躬。他把台上的人都叫到,给每个人都鞠了躬,这才向台下一扯他的绿脸,很傲慢的叫了声:“诸位文艺作家!”没有鞠躬。叫完这一声,他楞起来,仿佛因为得意而忘了他的开会词。他的眼珠一劲儿往上吊。台下的人以为他是表演什么功夫呢,一齐鼓掌。他的手颤着往衣袋里摸,半天,才摸出一张小纸条来。他半身向左转,脸斜对着井田,开始宣读:“我们今天开会,因为必须开会!”他把“必须”念得很响,而且把一只手向上用力的一伸。台下又鼓了掌。他张着嘴等候掌声慢慢的停止。而后再念:“我们是文艺家,天然的和大日本的文豪们是一家!”台下的掌声,这次,响了两分钟。在这两分钟里,东阳的嘴不住的动,念叨着:“好诗!好诗!”掌声停了,他把纸条收起去。“我的话完了,因为诗是语言的结晶,无须多说。现在,请大文豪井田先生训话!井田先生!”又是极深的一躬。
井田挺着身,立在桌子的旁边,肚子支出老远。看一眼天花板,看一眼招弟,他不耐烦的一摆手,阻住了台下的鼓掌,而后用中国话说:“日本的是先进国,它的科学,文艺,都是大东亚的领导,模范。我的是反战的,大日本的人民都是反战的,爱和平的。日本和高丽的,满洲国的,中国的,都是同文同种同文化的。你们,都应当随着大日本的领导,以大日本的为模范,共同建设起大东亚的和平的新秩序的!今天的,就是这一企图的开始,大家的努力的!”他又看了招弟一眼,转身坐下了。
东阳鞠躬请菊池致词。瑞宣在大家正鼓掌中间,溜了出来。
出来,他几乎不认识了东西南北。找了棵古柏,他倚着树身坐下去。他连想象也没想象到过,世界上会能有这样的无耻,欺骗,无聊,与戏弄。最使他难过的倒还不是蓝东阳与大赤包,而是井田。他不单听过井田从前的讲演,而且读过井田的文章。井田,在十几年前,的确是值得钦敬的一位作家。他万没想到,井田居然也会作了日本军阀的走狗,来戏弄中国人,戏弄文艺,并且戏弄真理。由井田身上,他看到日本的整部的文化;那文化只是毒药丸子上面的一层糖衣。他们的艺术,科学,与衣冠文物,都是假的,骗人的;他们的本质是毒药。他从前信任过井田,佩服过井田,也就无可避免的认为日本自有它的特殊的文化。今天,看清井田不过是个低贱的小魔术家,他也便看见日本的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的小把戏。
想到这里,他没法不恨自己,假若他有胆子,一个手榴弹便可以在大殿里消灭了台上那一群无耻的东西,而消灭那群东西还不只是为报仇雪恨,也是为扫除真理的戏弄者。日本军阀只杀了中国人,井田却勒死了真理与正义。这是全人类的损失。井田口中的反战,和平,文艺,与科学,不止是欺骗黑毛儿方六与周四宝,而也是要教全世界承认黑是白,鹿是马。井田若成了功——也就是全体日本人成了功——世界上就须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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