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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父亲是我吗?”
她猛吸了一口气。他的声音里有某种吓人的东西,他太冷漠太镇定了,哪怕一丁点感情也决不轻易外露,他这个人简直就像个怪物。她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在香港看过的一件仪器,人们告诉她仪器上的针虽然只是微微震动,但是一千英里外就可能已经发生了一场地震,一千个人会在这场地震中死去。她看着他,他面无血色,这种脸色以前她曾见过一两次。他看向了地板,身子也朝一边侧了过去。
“嗯?”
她攥紧了手。她知道如果她说了是,对他来说就意味着一个新的世界来临了。他会相信她,毫无疑问他会相信她,因为他想信。然后他就会尽弃前嫌原谅她。她知道他虽然害羞,但是他的心里藏着无尽的柔情,随时准备对人倾注出来。他决不是记仇的人,他会原谅她。只要她给他一个借口,一个触动他心弦的借口,从前的是是非非他都会既往不咎。他决不会兴师问罪,旧事重提,对此她可以一万个放心。或许他是残酷的,冷漠的,甚而是有些病态,但是他既不卑劣也不小气。如果她说了是,便会从此扭转乾坤。
而且她急需赚得同情。她得知那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时,心中出现了奇怪的想往和无名的欲望。她感到无比虚弱,胆战心惊,觉得她和所有的朋友都是那么遥远,只剩她一个人孤独无助。尽管她对她的妈妈毫无情意,但是今天早上她却突然渴望妈妈能在身边。她太需要帮助和安慰了。她不爱瓦尔特,她知道这辈子也不会爱他,但是此时此刻她真心希望他能把她搂在怀里,好让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快乐地哭一会儿。她希望他能吻吻她,而她会把胳膊搂在他的脖子上。
她开始哭了。她撒了那么多的谎,现在不怕再撒一个。如果一句谎话将会带来好事,那又何乐而不为呢?谎言,谎言,谎言到底算什么?说“是”将会轻而易举。她几乎已经看到了瓦尔特狂喜的眼神和朝她张开的手臂。但是她不能。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能。这几个苦难的礼拜以来她所经历过的一切——查理和他的卑劣,霍乱和正在死去的人们,嬷嬷,甚至那位滑稽的小酒鬼韦丁顿,似乎都在她的心里留下了什么,她变了,连自己也认不出自己。尽管她被美好的前景深深地打动了,但她感到在她的灵魂里,一群旁观者似乎正在惊恐地好奇地望着她。除了说真话,她别无选择。她觉得撒谎似乎并不值得。她的思绪胡乱地游动着,突然,她的眼前浮现出那个死乞丐躺在墙根下的情景。她为什么会想起他?她没有抽泣,眼泪像决了堤一样从她大大的眼睛里痛痛快快地淌下来。最后,她做出了回答。他曾问她他是不是孩子的父亲。
“我不知道。”她说道。
他吃吃地笑了,笑声像幽灵一样诡异。凯蒂不禁浑身颤抖。
她惊奇地发现他瘦得出奇,过去的几个礼拜以来她竟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太阳穴深深地陷了进去,脸上的骨头明显地凸了出来。身上的衣服空空荡荡的,好像穿的是别人的大号衣服。他的脸晒黑了,但是脸色苍白,甚至有些发绿。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不堪。他工作太过辛苦了,几乎是废寝忘食。她正忙着哀伤悲痛,胡思乱想,但是也忍不住同情起他来。她什么也帮不上,这太残忍了。
他用手捂住前额,好像头疼的样子,她感觉他的脑子里也一直回荡着那个声音似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个情绪不定、冷漠害羞的男人,竟然见了小孩子就会变得柔情蜜意的,真令凯蒂无法理解。男人大多连亲生的孩子都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嬷嬷们不止一次地提过瓦尔特对孩子的喜爱,她们甚至被他感动,把这当成了趣谈。对那些逗人的中国婴儿尚且如此,如果是自己的孩子他又会怎么样呢?凯蒂咬住嘴唇,竭力不让自己再哭出来。
28
她被一阵吵闹的敲门声惊醒了。起初她还以为是在梦里,没有意识到敲门声是真的。但是敲门声持续不断,她渐渐清醒过来,断定有人在敲房子的大门。外面一片漆黑,她取出手表来,借着指针上的夜光,看到时间是凌晨两点半。一定是瓦尔特回来了——他回来得太晚了,这个时候童仆睡得很死。敲门声还在继续,而且越来越响,在寂静的夜里听来让人毛骨悚然。敲门声终于停了,她听见沉重的门闩被拉开的声音。瓦尔特从来没有这么晚回来过,可怜的人,他一定累垮了。但愿今天他会直接上床睡觉,可别像往常一样再跑到实验室去。
凯蒂听见了好几个人的说话声,然后一群人一轰而入。这就奇怪了,以前瓦尔特要是晚回来,都是恐怕打搅了她,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