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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的,倘若一定要寻找一个转折点的话,那就是在母亲去世的前几天,他偶然在外面看见父亲的车子,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女人。他追着车子喊爸爸,但爸爸没听到,开车走了。那件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令他那么伤心,连夜里做梦都梦到爸爸不要他了。当然,后来他知道,那女人跟父亲并无特殊关系,他却在当时结结实实的伤心了好一阵子,甚至把母亲的病故也归结于父亲的花心。
母亲去世时,他年仅六岁,一个漂亮的孤独的小男孩。母亲活着的时候身患疾病,比他更需要照顾,父亲则永远是公事第一,与助理相处的时间比家人还久。渐渐的,他长成一个乖戾顽劣的少年,常常依靠犯错或恶作剧来博得关注,给工作繁忙的父亲增添了许多麻烦,而调皮叛逆的孩子往往令家长更加不喜。于是他学会了自我宽慰,凡事装得满不在乎,久而久之居然真的养成了一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轻浮模样。
总而言之,他和父亲的问题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的学生年代,在选择专业和学校的问题上,以及几件重要的家事上,使他越发认识到父亲的专制和冷血——父亲曾将姑姑软禁,并逼迫她移民海外,只因她的作风影响了唐家的声誉,而他自己却四处留情,搞出三个私生子,这实在大大颠覆了父亲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成年后的唐迦南,用全新的眼光,对这个曾经伟大完美的父亲形象予以重估,终因参杂了太多太复杂的情感而失之客观公允,不知不觉走到了对立面。十年过去了,他处理亲情的手段丝毫不见长进,依旧是少年时的那一招,放荡不羁的私生活。恣肆无度的奢侈挥霍,甚至于任性草率地宣布订婚。可惜,这些全都影响不到唐湛,他永远是一副舒缓从容,极为淡定,万事尽在掌握的模样。
唐迦南最痛恨的,就是他的这种淡定。
现在,唐湛终于不淡定了,听到他失踪的消息,第一时间亲自飞来纽约,虽然他并没有死,但他总算如愿以偿,可他为什么会感觉到无限酸楚?
他看向舱外那片蔚蓝明净的天空,一大团一大团的洁白流云,慢慢变成丝丝袅袅的烟云被抛在身后,往事自他的脑海风驰电掣一般飞掠而过。三十年,只如一瞬间。
他似有所悟,忍不住轻轻侧过头,斜瞥了父亲一眼。
唐湛低垂着头,微微下垂的嘴角,给人一种悲哀的意味。
此刻他的心里,确实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悲哀。
他已经五十岁了,一个人所能经历的绝大部分东西,他差不多都已经历了。昔日的雄心豪情也渐渐熄了。他走过漫长时光,终于找到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不是金钱,不是权势地位,而是曾经被他忽略多年的家人和亲情。他很愿意为过去错失的时光弥补,奈何儿子却不领情。
他记不清究竟哪本书上曾经说过:儿子是时间对男人许下的诺言,每个父亲准保会发觉,他所珍视的一切在某一天会被认作是愚不可及的东西,而这世上太最爱的那个人总也不能理解他的心思。
他的儿子们似乎总也不能理解,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他们的爱。他亦不过是像天下所有的父亲那样,想帮助儿子做正确的选择,使他们在未来尽可能的少走弯路。
他走过十几年的漫长岁月,终于摸索出来的一点儿成果,一个成功商人的经商之道、成功法则,精准敏锐的判断力、鉴赏力……所有这些,他好想传授给子女——或许选择的方式略有不妥,但他的爱心丝毫不减。然而他被认为太专制了,甚至是老了,过气了。
他觉得很悲哀。
然而,他的骄傲不允许他流露出这种悲哀,因为他是唐湛。
唐迦南不懂得怎样做一个好儿子,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好父亲。在孩子们最需要他的年月里,他忙于事业。错过了教育他们的宝贵时间,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孩子们已经长大成人,不再听他的了。
十余年来,他们俩首次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长大十五个小时,却只是做了简单交谈。超长时间的飞行,和前一夜的担忧焦急,使唐湛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现在知道儿子没事,放松下来,便躺在软椅里睡着了。
他的眉毛漆黑浓重,鼻梁挺直,嘴巴紧紧闭着,仿佛随时准备发号施令。他醒时永远是一副精神奕奕、精明干练的样子,熟睡后似乎也不肯放松自己。然而时光不可逆,他终究还是老了。
这是唐迦南成年以来,第一次凝视父亲的睡容。
他从来不知道父亲是这样的,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静默了好长一会儿,才将毛毯轻轻盖在父亲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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