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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肯定是看花了眼。”鹅颈女人说。
人与人喝粥也是各不相同的。卖山货的喝得噬噬地响,仿佛只是用牙缝在吸;老女人喝得无声无息;孕妇喜欢用筷子不停地搅动粥碗,她这样做并非是为了散发热气,因为粥已经是温的了;小木匠喝得咕咚咕咚的,连嚼都省略了,也不怕噎了嗓子;抱琴者喝得不紧不慢,绝不弄出一丝声响;短发大嫂边喝边“嗯嗯”哼着,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鹅颈女人则用五指托着粥碗的底部,使那碗能自如地在眼前旋转,她转着圈喝,有几分玩的成分。相比之下,豁唇是最不讲究喝法的了,他喝到碗快见底时,那碗几乎就罩住了脸,弄得他的鼻子和眼眉都是粥汁,而唇角也向下溢着粥,一直漫到颈部,使整张脸变得黏糊糊的。
肉丝本来就咸,想必是放在坛中腌过的,因为这个季节也存不住鲜肉,再加上与咸菜炒在一块,就咸得没边没沿了,但它还是被大家席卷一空,一盆粥也只剩下底了。这时黑脸人从炕上爬了起来,他慢腾腾地下地,然后摇摇晃晃地往外走。老女人猜他是出去解手,外面的厕所是木杆搭成的,像吊脚楼一样,有一段梯子通到上面。她见黑脸人醉得像风中的烛苗,就吆喝豁唇带着黑脸人出去,扶他上梯子,不然掉进厕所会被粪汤泡个浑身通臭。豁唇快活地答应着跟着黑脸人去了。
人们都帮炊事员收拾桌子。这时天已经黑了,抱琴者将一件衣裳垫在地上,然后将琴摆上去。他向走进来的女售票员问晚上怎么个睡法。
“就睡在这铺炕上。”女售票员说。
“男女一个炕?”抱琴者吃惊不已地问。
“都这样啊,”女售票员说,“塔纷没旅店,就这么一个临时歇脚的地方。有时中间拉上一道帘子,反正就睡一夜。男的分一片,女的分一片。”
“那就不能脱衣服睡了?”短发大嫂饶舌地问。
“你要脱光了也没人管着。”女售票员冷嘲热讽地说。她从一发车的时候起就本能地讨厌短发大嫂。那时短发大嫂嫌油箱在她座位下面,她伸不直腿,非要让她减一半票钱不可。后来因为下去了大部分人,她可以随心所欲地选座位,退钱的事这才不了了之。
豁唇忽然嘻嘻笑着跑了进来,他笑得蹲下了身子。老女人说,“刚吃完饭不许使劲笑,弄拧了肠子,肚子会疼的。”
豁唇叫了一声“妈——”,然后述说他领黑脸人上厕所,黑脸人不干,非要去小树林。他就跟着他去了小树林。黑脸人解开又宽又长的皮带,撒了一泡很长的尿。待他系裤带时糊里糊涂把一棵小树也系了进来。这样他转身向回走时怎么也走不脱。黑脸人就抓着那棵小树说,“你看你,我都到家了,你还拽我干啥?我也喝够了,别拉了行不行?”
大家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还不快去帮他把裤带解开。”老女人嗔怪道,“他是醉了。”
逆行精灵(16)
“反正小树绑着他,他也跑不了。”豁唇笑够之后说,“妈——出星星了。”
“出星星好,明天咱们就能回家了。”老女人欣慰地说。司机酩酊大醉了一个下午。由于心里窝火,酒在胃肠里就有些捣蛋,他已经吐了三回了。王段长也醉成一摊烂泥,老哑巴则躺在王段长的铺上时不时眯上一小觉。他每次醒来都要用指甲掏掏鼻孔,之后下地喝一碗水,复又躺下眼巴巴地看着天棚。他的脸历经风吹日晒,呈锈蚀的古铜色,胳膊上青筋突起,如屈曲盘旋的虬枝。他有一个天蓝色的小本子,每次他从城里无功而还,总要在上面画上一个“0”,现在那上面的零已经多得像一堆丰收了的土豆。老哑巴中年丧妻,他含辛茹苦地把不满三岁的儿子抚养成|人。四十岁时一场持续一周的高烧使他成为哑巴,从此他便失去了与人交流的机缘,落落寡合。哑巴的父亲年轻时曾在塔纷采过金子。为此给他留下了大约二百克左右的沙金。儿子结婚时他卖出一部分,为他置办了一张铜镀的床、一个描金的炕琴和立柜。他还特意请人为他们画了一张风景玻璃画,上面有松树、仙鹤、云海和出水的芙蓉。儿媳过门的第二年便生下了一个男孩,这使他喜不自禁,常常抱着他去牛棚和菜园玩。他给孙子编蝈蝈笼,还用柳条为他拧“叫叫”听。孙子依恋他,夜里常常睡在他的被窝里。他看着孙子一天天长大,看着他无法无天地淘气,不是把邻里的狗打瘸了,就是砸小学教室的玻璃。他憎恶上学,有一天深夜把学校的钟从架子上卸下来,用手推车弄到村旁的河沟里。老哑巴看在眼里,待孙子回家后他便从河里把钟捞出来,吃力地搬到岸上,再吊回原处,使那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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