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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沈翠珍还是不放心了,万一呢?万一是的呢?还麻烦了。年轻人偷鸡摸狗这种事,你要是硬撮合,那真是小母狗配公牛,这边不下腰,那边不起蹄;反过来说,他一旦尝到了甜头,你想再拉住他,他这个牛鼻子就不一定能拽得过来了。
沈翠珍捋了捋头发,拽了拽上衣的下摆,走进了三丫家的天井。一般来说,沈翠珍是不到别人的家里串门的,更不用说到孔素贞的家里了。突然站在孔素贞的家门口,就有点事态重大的样子,容易使人想起“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样的古话。孔素贞正坐在苦楝树的阴凉底下剥毛豆,一抬头,看见沈翠珍站在天井的门口,已经猜出了###分。因为双方都明白,又都是做母亲的,所以客气得就有点过度,有了比较虚的成分。其实是拘谨了。两个女人都从对方的客气里产生了极其不好的预感,但是笑得太仓促,笑容一时也收不回去,只能挂在脸上。沈翠珍是假装路过才走进天井的,真的进了门,倒发现自己冒失了。许多话原来还是说不出口的。你总不能刚刚见了素贞的面,劈头就问,素贞哪,我们家端方昨天夜里被蚊子咬了,你家三丫也被蚊子咬了吧?你喊出来让我看一看好不好?说不出口。要是细说起来,沈翠珍和孔素贞平日里的交道并不多,但孔素贞这个女人沈翠珍是知道的,说话办事向来都讲究板眼,又识字,是懂得人情物理的人。虽说成分不好,村子里的人对她还是敬重的。沈翠珍对她当然也就要高看三分。亲家可以不做,但屁只能放在自家的裤子里,不能喷到人家的脸上去。
沈翠珍和孔素贞都坐在苦楝树的底下,双方都谦和得很,显然是没话找话。但是,所有的话又都是绕着走的,反而像是回避。既然沈翠珍不肯首先把话题挑破了,孔素贞也就顺着杆子爬,和翠珍一起装糊涂。但是孔素贞嘴上糊涂,心里却不糊涂,知道了,三丫昨天晚上会的是端方,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了。三丫呀,你心比天高,也不怕闪了脖子?心比天高不要紧,你不能身为下贱;身为下贱也不要紧,你就不能心比天高。两头都摊上,三丫,你的活路就掐死了。这么一想孔素贞的心就沉到了醋缸底,有了说不出的酸。千不该,万不该,她三丫不该生在这样的家里。苦了这孩子了。孔素贞想,还是把话挑破了吧,等着沈翠珍把这门亲事给退回来,伤了和气在其次,脸也就没地方放了。
《平原》第六章(2)
孔素贞说着话,脸上和嘴里都十分地周到,心里头却已是翻江倒海。素贞想,翠珍,都是当妈的人,你也用不着急,你的意思我都懂。承蒙你和我说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七分笑,算是给了我脸面,我不会让你白跑这一趟。我不会答应三丫和你们家端方好的。这个主我还能做得。别说你不肯,我也不肯。我们没那个命,我们讨不起这样的晦气。又扯了一会儿咸淡,孔素贞终于把话题绕到了红粉的身上去了。孔素贞装着想起了什么,笑起来,说:“翠珍哪,听说红粉冬天就要出嫁了,嫁得蛮远的,是不是这样?”话题一扯到红粉,沈翠珍禁不住叹了一口气,说:“是啊。瞎子磨刀,看见亮了。”孔素贞诚心诚意地说:“翠珍,你这个后妈也真是不容易。”听见孔素贞说这样的话,沈翠珍总算找到了一个知音,伸出手去在孔素贞的膝盖上拍了两三下。沈翠珍说:“是啊,从小就听老人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就是不懂。这父母的心怎么就可怜的呢?不到了这一步,哪里能晓得。可怜见的。做父母的最操心的就是儿女的婚事了,就怕有什么闪失。”孔素贞把话接过来,话中带话了,说:“翠珍哪,还是你有眼光。要我说,是女儿家就该嫁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嫁远了,反而亲。放在眼皮底下做什么?”孔素贞说到这儿,沈翠珍就全明白了,心放下了,目光也让开了。人家素贞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沈翠珍还听不明白,那可真是吃屎了。素贞,你的情我领了。沈翠珍眼眶子一热,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想再说几句,实在又找不出合适的话。胸口里头反而涌上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心里想,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好人,好人哪。要不是成分不好,这样的亲家母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沈翠珍清了清嗓子,说:“大妹子,到时候一定来吃红粉的喜酒。”就打算离开了。沈翠珍刚走到门口,孔素贞想了想,说:“大妹子,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沈翠珍听得出来,孔素贞这是让她保密了。这个沈翠珍当然知道,又不是什么光芒万丈的事,还说它做什么。沈翠珍答应了,说:“不说了。到时候来吃红粉的喜酒。”
沈翠珍从孔素贞的那里得到了承诺,走了。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早早预约了一个吃喜酒的客人。其实是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