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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提点一句:“明日霍家三小姐该出阁了。”
英长泣这才打开话匣子,清清淡淡,他话不多,只问:“有没有什么话,让我带给皇妹?”
楛璃想,小茴做人比她激灵,懂得变通,何况嫁去恒梁,又有左纭苍照顾,应当是不需再叮嘱什么。然而她还是不放心,转而想起近日在宫中的生活,不由地有些思怀昔日时光,她道:“小茴不喜闷着,还望皇上替微臣转告她,深宫之中,人比较虚伪,表情比较单一,动作比话语多,动辄下跪磕头,让她好好把持。”
英长泣听了此言,不禁挑起眉头,笑道:“你入宫多时,亦是有这样的想法?”
楛璃道:“也不见得这般繁琐。”
英长泣问:“那是如何?”
楛璃只回了一个字:“深。”
若说苦闷的,看人脸色的日子,楛璃不是没有经历过。寄居在倾城楼时,自己也曾感到与周遭格格不入,终日无人言语,然而那时的她,吃饱睡好便不会多想。
沉萧城气派恢宏,巍峨的城楼在这个冬天,被覆上了一层白雪,广阔的乾坤殿前,一片白茫茫,连楛璃院子里的花树,亦是银装素裹。
春来得极早,小茴出阁时,还未到大年夜,雪已经开始融化。然而楛璃只觉得宫中有一种不可企及的深,深邃,深静,深不可测。
这样的深,连她大而化之的心性也跟着寡淡起来。
英狐狸于某个下午,将冯好招到身旁。朱鸾殿还分着龙诞香,他铺开一张宣纸,想趁着最后几许寒意,用足耐心,作一副工笔红梅。
紫毫勾勒出浅淡的外形,英长泣不动声色地问:“深,作何解?”
冯好答得是玄之又玄:“回陛下,境由心生。”
英长泣皱皱眉头:“她这是,呆得不开心?”
冯好想了想,道:“抑可称之为不开心。”
英长泣想起前些日子,楛璃刚进宫时,与自己还似昔日旧友,很是随意,然而自己一句住来朱鸾殿,一个赐座,便不知为何地离间了两人。
次日再遇,均无多话。楛璃日日跟随在他左侧,只觐见离开时,道一句万岁。
他有些烦躁,将毛笔搁在笔架上,用手撑住太阳穴,揉了揉,道:“别打马虎眼,说清楚说明白。”
冯好早已看出了端倪,然而跟天子说话,一个不小心便是掉脑袋的事。尚扬帝虽明事理,但冯好仍是谨慎惯了,左右琢磨一番,才道:“回陛下,不开心,可指难过,沉郁,然这些,只是面上的情绪。”顿了顿,他又说:“皇上,深字,是什么样的。”
尚扬帝何等天赋异禀,冯好这么一提,他蓦地恍然大悟。
所谓深,十里回廊,寂然无声;风过曲巷,了无一人。
英长泣又拿起毛笔,接着开始勾勒,良久,慢悠悠地问:“她这是在怨朕不会待她。”
冯好道:“奴才斗胆,皇上确然不会待她,然怨字,也说不上。”
英长泣又问:“为何?”
冯好思索片刻,道:“璃姑娘生性大而化之,不拘小节,今日陛下问她在宫里呆得如何,她只回一个深字。若作了别的女子,言辞之间,怕是另有所指。而璃姑娘若说深,那便是字面上的意思,至于缘何深,为谁深,她自己不会也不想琢磨。”
一番话,表面是分析楛璃的心境,然而一句“缘何深,为谁深”却正中英长泣的下怀。英狐狸果然有些释然,唇角勾起笑容,又问:“那朕为何不会待她?”
冯好见他心情变好,方才说出下面的话:“回陛下。陛下智慧过人,处理政事天下事,游刃有余。然而这男女之事,却胜在微妙处。”冯好顿了顿,目光落在那副起笔的工笔画上。
英长泣拍了拍手,几个宫女鱼贯而入,端了几杯清水和几座砚台。
见冯好的目光落在纸上,英长泣蓦地明了,笑道:“层层晕染。”
冯好躬身:“陛下英明。”
工笔画技,讲究层层晕染,用足耐心,一点一点上色,一层一层覆盖,方可见其精致柔美。而男女情事,怕也怕操之过急。
英长泣在楛璃一事上,如处理政事一般,环环下套,以为只要圈圈相扣,此女必定手到擒来。然而他却不知,此事与政事的差别,但凡费心,还要用心。
英长泣笑了笑:“大抵明白了。”
说罢,将一色红墨,在清水里濯了又濯,直至变成淡得看不出的色泽的粉,方往那纸上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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