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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袖想,倘若大哥晓得她这样去怀疑一个人,定会指摘她不够纯洁烂漫。但她觉得她的一生委实过于纯洁烂漫了,偶尔不这么纯洁烂漫一回,也是可以谅解的。
深秋的呼吸总能令人安逸,呼出时,带着片片金盏菊此起彼伏,犹如一片金黄的浪海。伴有一些混杂鱼龙的颜色,犹如金阳普照下浪花里,翻腾飞跃的一条七彩鱼。慕蝶从混混沌沌的颠簸中偶尔清醒片刻,不知是金菊的花香的抚摸,还是韩钰执拗的呼唤。她牢牢抓住他的手,声若耳语般喃喃呓语。韩钰听不清切,隐约是一人的姓名,但后一句话,倒是听清过一次。她说:“我喜欢了你一万八千年”。那时他觉得可笑,直觉那只是小女生不切实际的梦。
两日后,韩钰将她带进王府,转唤了位须发郎中替她诊脉。这位瞧着挺靠谱的郎中说:“尊夫人只需将息将息调养几日便好。”是以慕蝶的伤口就在那儿反反复复,复复反反,不定时化两三个脓包,再不定时吐个两三次血,恁的这般,大约过了大半年方好转。
期间韩钰多次守夜看护。慕蝶醒转半刻会静静望着他,枯槁的手慢慢拂上他俊朗的脸颊。冷风轻轻一过,撑着头倚于床畔的韩钰微微蹙了眉,她的手指成了一只扑闪着薄翼的蝶,凝聚在月光中,边缘轮廓犹如尘埃,轻轻点上他额上的“川”字。
慕蝶第一眼见韩钰便想着,他是自己粉身碎骨也要等的人。虽然她不晓得受不受得住粉身碎骨,但喜欢便是喜欢了,没甚么理由。爱情总能令自己对一个不相干的人牵肠挂肚。即便这个令她牵肠挂肚的人,终有一日令她断肠穿肚,她大约也十万分的甘愿。此生,她这朵尘埃里的花,不晓得能娇艳多久。但她的半生之缘,能为他盛放那样一朵花,她却觉得欣慰。
病情一拖再拖之后,慕蝶争气地于过年那会儿下了地。那郎中果真妙手回春,医术高超了得,这样都没让她去幽冥阴司报道。倘若换玉袖,被恁样靠谱的郎中拖治了一月后,一定会恶狠狠地想:“你既然没能让我去地府报道,我便让你去地府报道!”
但玉袖终究不能代表她。
慕蝶醒后,已是深秋。之前的事一经传开,本荤腥不沾,洁身自好的百炼钢,化成绕指柔的公子钰,对慕蝶的一腔断肠深情被传成一段佳话。当是时,文人骚客特替其相赋《长相思》一令,取名《洛水情》:洛水清,洛水明,水秀山明白鹭鸣,谁家摇橹吟?香满盈,情满盈,情转愁肠愁更萦,红筝音未停。卫国的著名音乐家特特谱了曲调,被渔家和船夫日日吟唱,籍此广招财源。
情如词名。大家都晓得,韩慕的佳话,便是情定洛水。一时间,卫国的青年男女双双登上渔船扁舟。女子为求如韩钰那般英俊潇洒,家底殷实,身怀巨款的高帅富。男子为求如慕蝶那般刚柔并济,貌赛天仙,家境良好的美白强。
但,爱情讲究时机和感觉,少一则都不成气候。结果女子纷纷凑到一块儿,拉拉家长,道道东西,磕磕瓜子,最后搓起麻将。男子挨肩擦背,高谈理想,切磋诗赋,磋磨国政,最后逛起青楼
慕恪养育了慕蝶十六年载,女儿的心思,他晓得一些。倘若她对韩钰无意,便是死也不会同意韩钰将自己带走。既然女儿年岁已满又对男家有意,且介未出阁的女子同别人住,还是个男人处在一屋檐下,这行经在诸国之中并不体统,有伤女德。慕恪便顺手推舟,将女儿嫁了出去。又介于两家人双双怕对方某日突然反悔,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敲定了婚事。
于是乎,故事到这里便告了一个段落。
玉袖觉得有些困顿,睡意翻上灵台,再打了个哈欠,抬了抬眼皮子,眼风里扫到韩钰,黑瞳依然无光。她难免将茅斋中的三日回思一番,琢磨不明白,凡人都闲思些甚么来着。既然他从前对慕蝶的一腔情横竖都搀了假,现眼目下人也死了,他是在执哪门子的念啊。
也亏得呐呐地想了一回,她心里又通透了七八分。一个人的感情在生时不能得到解放,在死之前总想解放解放。然而终归未能在彼时开交了这份感情,遂带着一道入了幽冥阴司。可是半道中着实因这股执念将他拖住,煞了旁的魂魄委实不道德,便将自己锁起来封在这绣山头上,企望哪年哪月哪日能将这股执念败一败。但孰知感情这档子事,生时是与时间成反比的,时光越是沧桑,感情磨砺得越平滑,而在死时,却是随之越磨越厉的。
这种事换做是她,她定然掂量手中的武器,有没有可能直接将他的魂魄送到阴司府里头去嗯,倘或没可能,索性打散了罢再想想,鬼门又不是无时无刻大开着的,还是打散了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