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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春咬紧嘴唇,凝视着大薛氏。
她是薛氏嫡女,便是冷宫之中也端着薛氏嫡女的姿态,高傲且自惜。如今别苑之中尽是癫狂痴疯的女子,唯独这个令枕春往日避之如蛇蝎的大薛氏眼神之中仍有一丝清明。枕春素来是斗不过大薛氏的,见她心中本能的怨怼。啐道:“成王败寇,你我俱是失败者……可笑故人才在此处相遇!”
“故人?”大薛氏满脸不屑,扬眉冷笑,“我落到如此田地,哪能没有你的精心设计?!你算什么出身,也敢配称我的故人!”
“你却一把火想烧死我,想杀了我的孩子!”说起此事,枕春亦是愤恨难当,手心攥得青疼,,满腔怒火只想上去与大薛氏扭打一番。
大薛氏极不在乎的扬眉:“那是你的孩子福薄。你当年一个小小贵仪,何德何能可以使我事无巨细地计算?本便是月牙那贱婢向我献策,我听得有些精妙,便让她去做了。”
枕春张了张嘴,声音酸涩:“月牙?”
“这个月牙出身卑贱,但主意挺多,动作又快。”大薛氏看着枕春的表情满是嘲讽,“你从来都不是最聪明的那个,甚至更多的时候,只是自以为聪慧。不过,倒也有一些本事,能将我拉下马来。”
“若不是陛下忌惮薛家,岂能如此容易撬动你?”
大薛氏脸色一黯,深深吸气:“我待陛下举案齐眉,没有半分逾越。”
“可陛下……你可知道,庄懿皇太后既是天子嫡母,也是杀他生母的罪魁祸首。天子厌恶庄懿皇太后已久,你为登后位杀庄懿皇太后,正中天子下怀罢了!”枕春扬眉,声声诛心,“他治你重罪,打你入冷宫,不过顺水推舟,做个孝子模样。你杀庄懿皇太后的百合,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早在这些年的日日夜夜,在陛下的赦令下,庄懿皇太后药补得还少吗?”
“陛下……竟如此待我?!”大薛氏醍醐灌顶,惊怒至极又笑,“我既知他薄情冷性,却不曾料到有这样狠辣。”
“咱们俱是一样愚蠢!”枕春凄凄笑道,“我恨你入骨,小产之痛数年隐隐作祟,午夜梦回泪水滂沱。这些年,我却不知是月牙做的此等手段,还想着与她井水不犯河水……”枕春怆然。
大薛氏听来颇觉诙谐:“你竟觉得内宫之事,可以泾渭分明,果然天真!我竟被如此愚蠢不堪的你斗倒,也实在是劣迹!倘若如今我尚在位,阿九的儿子,定然已经在我怀中抱着了……”
“她的儿子死了。”
“死了?”大薛氏这才显示出一丝错愕,“按日子算,也该一岁余了。”
枕春苦笑起来:“她的儿子被人以淬血封喉的耳勾扎入脸颊下的翳风穴,我见到时已经夭折了。月牙指认我乃谋害三皇子之人,我措手不及。”
“所以你被废了。”大薛氏恍然,端详枕春既是厌恶又觉玄妙,不禁叹谓,“权柄的斗争,当真是山不转水转。咱们两个,可真真儿都是欺骗他人,又被旁人欺骗的女人。”她拨了拨手,指了一旁一件挂着破洞帘子的耳房,“这间屋子是我的,你进来罢。”
枕春犹豫了一下,提裙随她进去了。
那是一间漆黑沉闷的屋子,低矮的房梁与光亮溜溜的四面灰土墙壁。屋里摆着一张缺腿儿的矮桌子,茅草垫罢两张破了棉絮的青布白边儿的被子,便是床了。
矮桌上摆了两只裂口的瓷杯,一把没有手柄的陶壶。一侧还有削成条儿的黑炭、盛在碟子里捣碎的花瓣儿,和两个青皮的果子。
枕春很是震惊:“冷宫别苑儿,你以炭条描眉、花汁染唇,如此爱美?”
大薛氏淡瞥一眼枕春,冷道:“我乃薛氏乐京嫡宗嫡女,岂能如这些疯妇一般蓬头垢面、不加修饰?!”她说着,敛裙跪坐在矮桌前头,在一旁盛满水的木盆里净了净手,打开陶瓷壶,道,“坐罢。此处没有热水,你要花水还是凉茶?”
“你竟以凉水泡茶?”枕春更是错愕。
大薛氏淡淡道:“我在塌下藏了两只火石,若运气好时,能捡到枯木自能偷偷生火。”
枕春入座,面对面端详了大薛氏一阵,忽道:“进这扇门前,我本是害怕极的。冷宫的生活如何炼狱般摧磨,我在书上、话本里读过许多。我只以为此处会使人日益同化,每日行尸走肉,或是生无可恋。今日见你朽木中绽蕊,我竟觉得松了一口气。”
大薛氏听她此话也略是怔忪,垂下眼睛,捻了一撮高碎细细入了陶壶,似是自嘲:“你以为很容易的?”
这话听来如此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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