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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让这些领导得到了报复的机会。他们大权在握,定一份本单位的右派名单真可谓易如反掌。叔叔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扣上右派帽子,尽管他一句右派言论都没有。根据当时的理论,既然叔叔是资本家出身,那他必然天生就有反党反社会主义制度的情绪,意识到也罢,意识不到也罢。
谁也不敢对这一理论说半个“不”字,人人自危,知道领导手里还有不少右派帽子等着出送。整个运动过程中,叔叔始终没有一点机会为自己辩护,更谈不上找地方申诉,控告那几个领导的行径。就这样,虽然我儿时见叔叔舞刀弄枪,觉得他英勇善战,不曾想他在50年代第一轮政治斗争中就一败涂地,20余年不得翻身。
父亲和姑姑则比较幸运。父亲是老革命,政治经验颇多。在晋察冀,他就听到不少关于1942年延安整风运动的小道消息,所以到了反右运动中父亲小心谨慎,三思而后言。姑姑则性格内敛,秉承了奶奶与人为善的脾性,不见圭角,在单位里人缘很好。
当年我对叔叔政治上的麻烦一无所知,只知道不久他就走了,踪影全无,母亲说叔叔是去一个盐场“劳动改造”。劳动改造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懂。但叔叔走后,再没人带我们去东安市场逛店,也没人为我们表演武术了,于是长夜变得有些无聊,而奶奶家的院子也寂寞了许多。
我的外祖母和奶奶一样难过,因为舅舅也成了右派。他是被一个好朋友出卖的,当时他有三位知己,他曾在这三个人面前说学院领导专派家庭成分好的学生出国,而从不考虑他们的学习成绩,这么做难免让人不服。反右一来,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到领导耳朵里去了,这可是对党不满的证据。接下来他就有幸成了中国最年轻的右派,那年他才19岁。
22年后,有一次我忍不住好奇心,问他是否心中有数究竟是哪个朋友出卖了他。他一脸漠然,说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现在他平反了,“向前看吧,纠缠过去的事有什么意思?对谁都没好处!”
话虽不错,我却禁不住总想把这类事弄个水落石出。大人们越把一些式瞒着我们,我就越要没完没了地刨根问底。
反右给中国的知识分子留下一个大的教训。20世纪以来,这些人反帝反封建,反饥饿反内战,一直敢说敢为,宁折不弯。但经过反右运动,人们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看上头的眼色行事,即使在朋友和家人面前也三缄其口。
老辈们有句成语: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人们突然发现此话乃至理名言,隐含着世故的智慧。出言不当或误信小人,自己往日的大小言论都会成为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一声巨响,全部理想、幸福、事业、家庭顷刻间便灰飞烟灭。
是否为了这原因,反右之后,姑姑的朋友周末不怎么来串门了?即便有朋友来,也开始感到游廊里说话不自在,他们更愿意把茶搬到屋里喝。姑姑性本文静,在运动前也不露山水。运动之后,她更是沉默寡言,除了埋头工作,就是侍弄她的花草。渐渐地,年青小伙子不再踏足她的领地,她也不怎么在乎。她越来越不爱交际,常一个人静静呆在家里。
再往后,我们就搬出来另住了。父亲对奶奶说他单位分了房,离他和我母亲上班的地方很近。这是实话,但也未必不是另有难言之隐:反右之后,政治气氛一天天紧张,父母都是共产党员,而奶奶是剥削阶级,叔叔眼下又划了右派,能不划清界线?再住在奶奶家显然不合适。孔子有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的父母都是明白人,而奶奶断文识字,天天看报,只怕对此更是心知肚明,故她既不点穿,也不挽留,只说冬天来了,住得离单位近的确方便。这就是我奶奶的作派,她从不使人难堪。
搬出来以后,到了周末父亲仍带我们回奶奶家。但奶奶心满意足的好心情却已一去不复返,平日里她既想念我们,又牵挂叔叔,年复一年,叔叔那边的消息越来越糟。
叔叔初到劳改盐场时,一天到晚拼命干活,好象他不是个文弱书生,倒是一辈子扛活的。他以为这样便能使领导相信他已改造好,可以早日回到北京和家人团聚。但那些年,右派是很难给人留下什么好印象,更不用说感动管制劳改犯的干部了。4年过去了,叔叔的不懈努力换来的只是些渺茫的希望。
转眼到了1962年,一个早晨,全国报纸的头版突然都登了国民党准备反攻大陆的消息。社论竟然警告人们:要准备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因为一旦共产党和国民党开战,苏联和美国必将插手,原子战争一触即发。一时间,疏散城市人口,部队和民兵都进入战备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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