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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团好奇,搬了个矮墩坐在妆凳旁边,托着腮近距离参观郑月璧梳妆。心想古人的审美可真是怪啊,所谓隆重就必得浓妆不成?
郑月璧眉眼寡淡,但五官分布得好,不过这会儿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了。从眼角蔓延到嘴边的大片胭脂一盖,活似被人扇了几十个巴掌;原本的唇色完全被白…粉遮住,没有抿胭脂纸,而是以小毛刷蘸了胭脂膏在中间小范围内细细涂抹,宛如两片精巧的蝶翼,刻意塑造出夸张的樱桃小口模样。
阿团看得入神,脸上的神色难免认真,落到郑月璧眼中却像是不舍。一家子的姐妹,到最后只有一个最小的肯围在她身边,心里不是不遗憾的。
郑月璧握住她的手,极小声地问:“团姐儿说,那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阿团一愣,晓得她指的是昌盛伯府的世子方贯,“琴瑟和鸣、子孙满堂”的吉利话下意识地往外倒,郑月璧脸上的妆厚,阿团也看不清她是个什么表情,只从她松开的手看,应是隐隐有些失望的。
恰此时外头锣鼓喧天地热闹起来,迎亲队伍上门了。
喜娘急急忙忙地拿起绣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盖头一落,阻隔了众人的视线,仿佛里外分作两座城,外头或喜或忧或眼红的亲人也好、友人也罢,都成了心思各异的外人,里头独剩了郑月璧一个。
阿团忽然有了一丝模糊的明悟,这个大姐姐,此后怕是更难相见了。
屋内原本有条不紊的动作猛然加快了鼓点,连冯氏都顾不上拉着郑月璧倾诉离愁,一会儿亲自检查一遍随身带的药油、点心等物,一会儿又叫人去前面盯着迎亲的新郎倌走到哪里了。
阿团偷偷摸到门边,正想溜去前院看热闹,被眼尖的觅松发觉,云氏连忙喝住她:“别胡闹!老实待着,等你大姐姐出了门还要去席上呢。”
直到来迎亲的昌盛伯府的世子方贯到堂上向郑老侯爷、钱氏并郑伯荣夫妇两个敬茶叩首,阿团才亲眼瞧见这位传说中的大姐夫。
方贯二十如许人,斯文白净,倒是同阿团想象中世家子的形象颇为吻合。神态自若,唇畔含笑,看起来是个谦和好相处的。
一旁的郑晏也点头,手里捏着刚才被塞进手里的红封,从银票厚度看,大姐夫的确是不错的。
白玉兰开得最好的时节,郑月璧踩着震耳的鼓乐和喜炮声上了八人抬的大红花轿。
论习俗,新娘子到婆家前,脚是不能落地的,当由兄长背上花轿。大房没有男丁,隔房最大的堂弟当属三房的郑显。
阿团见过郑显几次,只长个头不长肉,瘦得像个麻杆。昌盛伯府送彩礼时,就让他试过,脸都憋红了,郑月璧双脚也没能离地。
再下面的郑昂倒是有这个力气,但一来越过上头的郑显显得不太好,二来郑昂才及郑月璧胸口高,怕宾客瞧了要发笑。最后只得定了由喜婆背上花轿。
阿团忽然有些后悔。
冯氏日夜洗脑,郑伯荣不成器,郑月璧前后也没有亲兄弟倚仗,要她恭顺谨慎,当忍则忍,在家不可违逆祖母,将来不可惹恼了世子。
郑月璧见事是极明白的,可正因这份明白,才对自身的境况感触更深,平日里便没什么底气,婚嫁上更觉得高攀了伯府,生怕被人家瞧不起。
方才她问起方贯,不过是要个定心丸,自己不该答那些废话的。该怎么办呢?就该喜气洋洋地说,那人肯定是个有福气的呀!能娶到大姐姐这么贤惠的妻子,简直赚翻了呢!
阿团被云氏牵着入席时频频回望,侯府的朱漆大门还敞着,散了一地的淡红鞭炮皮尚无人收拾,宾客相携散去,往侧院吃席,只剩门外零星几个小童不死心地趴在地上翻捡寻找是否有漏下的饴糖与铜板。
心想,等郑月璧归宁那天吧,到时候一定要亲口说给她听。
昌盛伯府也在上京城北,与承平侯府不过隔了五条街,冯氏仍然哭得如同郑月璧远嫁去了秦国戈壁,一连湿了三条帕子,才在众女眷的劝说下勉强收了泪。
侯府这边由郑叔茂和郑显送亲,花轿抬进了昌盛伯府,承平侯府才开席。内外各设了几十桌席面,又叫了上京顶好的戏班子,觥筹交错,贺喜声洋洋盈耳,直热闹到入夜。
女席上的酒只上了劲儿小的桃花酿和金浆醪。云氏毕竟是主家,推不过多喝了几盏,当着人还看不出来,回到山月居步子便乱了,眼神也有些迷蒙。
觅松和探雨一边一个搀着她,阿团围着云氏前后转来转去地试图帮把手,只是人小个头低,伸长了手还碰不到云氏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