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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掌家理事,每日里事务繁多,素常不来。
三弟妹和四弟妹已经为人母,膝下都有幼子羁绊,时常也会缺席。
至于老太君,饶是年轻时纵马驰骋上过战场,但年纪大了,身子骨到底有些不灵便,刮风下雨天气冷,杜嬷嬷和乔嬷嬷都不肯叫她出来。
能风雨无阻每日天不亮就来尚武堂练操,一直到日上三竿再走的,也只有梁氏了。
从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闺阁弱质,到能轻松地抱起尚武堂前院的石狮,从书香门第的帝师府千金,到能娴熟地打出一套袁家十八路枪法,梁氏只用了短短五年。
这五年来,在尚武堂度过的时间,大多数情况下只有她一人。
在老太君特许免了五弟妹的早操后,她曾经以为,这种孤寂而漫长的练习将会继续下去,她一个人,寂寞而久长地继续下去的。
但今晨,梁氏刚推开尚武堂的门,身后便传来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二嫂,我来练操!”
梁氏有些诧异,但随即又有些了然。
她很自然地联想到了昨日王太医的诊脉,最被寄予厚望的五弟妹没有怀孕,反倒是三弟妹和四弟妹又再得麟儿。
五弟妹心中在意,恐怕也不好意思再享受祖母的优待了,是以才会主动前来练操。
梁氏觉得,五弟妹的转变令人心疼。
她想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九年前她初嫁给袁二郎的情景彷佛还在昨日,那时的她优雅柔和淡定安静,和其他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孩子一样,自小被要求读书明理,哪里有半分现在的乖戾暴躁?
但温柔平静的性情,并没有给梁氏带来平坦安宁的人生。
她成婚四年无所出,后来丈夫战死,没过两年娘家又遭遇变故。
那时候的她,就和五弟妹一样,在惶恐忐忑和不安中,选择了练操。
这是她最好的发泄方式,也是她唯一的寄托。
梁氏目光微闪,回过神来,见崔翎腿脚仍然止不住颤抖,不由便上前将她扶住,“你初次练习,这个时间对你来说有些长,下回可不要这样坚持了。”
她扶着崔翎坐下,蹲下身子轻轻按摩着她扔在抖动的小腿,叹了口气说道,“一口吃不成大胖子,欲速则不达,练操的事,听二嫂的,还是循序渐进得好。”
梁氏不曾发现,她说话时语气极轻,温柔地像是换了一个人。
崔翎微微一愣,随即展颜笑了起来,她没有拒绝梁氏的好意,自己也弯下身子照着梁氏的样子按摩起了另外一条小腿。
她一边按着一边说道,“我只是想把前两个月荒废的给补回来。”
梁氏不赞同地瞥了崔翎一眼,“五弟妹若是因为没有怀上子嗣,觉得有负祖母才这样的,二嫂劝你还是歇了这心思。”
她微微一顿,“祖母是个开明慈和的人,她也没有寻常妇人那样的小心眼,这些日子她对五弟妹好,可不只是因为期盼五弟妹的肚子,而是真心喜欢你的性子。”
满堂冰刃并排靠在墙头,银色的枪头伴着红缨长舞,发出点点光亮。
梁氏眼中有星芒闪过,她声音骤然严厉起来,像是把断了弦的琴,嘶哑而铮厉,“倘若你是为了那些才在这里练操,我劝你还是不要白吃这个苦头了。”
她面沉如水,“就说这扎马步,不下苦功,没有一年半载都练不成。”
崔翎面上现出苦涩微笑,从前,她一直都觉得跟着大嫂学管家也好,跟着四嫂识字读书也好,都只是为了让袁老太君高兴。
她将老太君当成了最高领导,一张供她吃喝玩乐的长期饭票。
所以,老太君既然开了口,她便是心里再不乐意,也必须要去做。
但经过这两月来的朝夕相处,以及真正投入到了这些她内心有些抵触,却为了讨好老太君而不得不去做的事后,她才发现,事实显然并非她想象中那样。
学管家可以知庶务,读书可以明道理。
这些在她过去的人生里或许并不重要,然而将来若要另自开府,却是立足的根本。
老太君让她去学这些,并不是袁家需要一个懂这些的孙媳妇,而是因为她将来当家立府需要掌握这些。
正如崔翎晨起来尚武堂时,想的是不能再恬不知耻继续利用老太君对她肚皮的期望偷懒耍滑了。
可当她真正地扎扎实实地下蹲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想的却是,扎马步这件事,锤炼的不只是人的身体,还有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