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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才刚满十五岁。
然后,有一段时间,他这个文明人杂在野人团里面,经常出入我的家,我也常常和他们一起出游。不过,那段时间很短暂,没两年,野人团就随着大哥的大学毕业,随着他们要受预备军官训练而宣告解散。大哥受完军训后,野人团中的一些人虽然又恢复到我家走动,他却始终没有再露面过。有时,我想,他或者已找到了他的境界,而隐居在什么深山幽谷之中,度那与世无争的宁静岁月。不过,在我那稚弱懵懂的年龄,还确曾为他耗费过不少精神,徒劳的浪费了不少的怀念。最后,在我逐渐的成长和时光如水的流逝中,我终于埋葬了对他的这段不成形的、朦胧的、幼稚的感情。
此后,一年一年的过去,他在我记忆中逐渐模糊,终至消失。到底十五、六岁还是个幼小的年龄,而接踵而来的生活中又充满了太多绚丽的色彩,我度过了一段光辉灿烂的少女时期,然后,和野人团中一个虽平凡,却稳重的青年结了婚,人人都满意这个婚姻,包括我自己。
再和他见面,距离初次见到他,已经是整整十年了。十年,给每一个人的变化都很大,大哥已经做了两个孩子的父亲,我也不但已为人妻,且将为人母了。
当外子带我出席他们的校友会时,我是再也想不到会和他见面的。校友会在外子母校的大礼堂举行,人很多很乱,主要就是大家聚聚,联络联络感情。有个规模不小的聚餐,聚餐之后是舞会。我因为正害喜,对于室内那混浊的空气和嘈杂的音乐感到不耐。而外子与几个旧日的好友碰到了头,立即聚在窗边,高谈阔论了起来。听他们谈了一些彼此的事业,年纪轻轻的就唏嘘着年华的老大,我是越来越不耐烦了。但外子正谈得高兴,看样子并没有告辞的意思,我只得悄悄的溜出了大礼堂,到外面清新的夜色中去透透气。
礼堂外面几步之遥,有个小小的喷水池。我踏着月色,向喷水池走去,站在池边,看着那喷出的水珠在月光下闪烁,看着平静的水面被粒粒落下的水珠击破,别有一种幽静的美。我不知不觉的在池边坐下,凝视着自己的影子在水波中荡漾。我是那样出神,竟没有发觉有人走到我的身边,直到一个声音突如其来的吓了我一跳:“小妹,你好?”我迅速的抬起头来,面前站着的男人使我不能辨识,一袭破旧的夹克,敞着拉炼,里面是件肮脏的衬衫,和一条灰色卡其布的裤子。乱蓬蓬的头发下有张被胡须掩埋的脸,只看得见在夜色中闪烁着异样神采的一对眼睛。衣领敞开,翻起的夹克领子半遮着下巴。瘦瘦长长的身子挺立在月光下,像个幽灵。我迟疑着,比迟疑更多的,是胆怯。
“不认得我了?”他的声音平平静静的,没有高低之分。“以前你大哥他们叫我诗人,记得吗?”
“诗人?”我一惊,实在没料到当年那个沉默腼腆的大男孩子竟是面前这个落拓潦倒的中年人,难道十年的光阴竟能把一个人改变得如此之大!我正错愕之间,他已自自然然的在我身边坐下,从夹克口袋里摸出一包烟,问我:
“抽烟吗?”我摇摇头,他自顾自的燃起了烟,然后静静审视着我。现在距离近了,我更可以看出时间在他身上所刻下的痕迹,他双颊下陷,颞骨突出,憔悴得几无人形。再加上那奕奕有神的眼睛,显得十分怪异。这突然的见面使我口拙,尤其是他那惊人的改变,令我简直不知说些什么好。
“这些年好吧?你长大了。”他说,声音依然那样平板,没有带出一丝情感来。“我已经结了婚……”我说。“我知道。”他打断了我:“很幸福吧?”
我不置可否的笑笑,恢复了平静,望着他说:
“你呢?这些年躲在哪里?我们都看不到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你希望的那种与世无争的生活?”
他凝视我,双眼灼灼逼人的燃着异样的光,但我直觉的感到他并没有看见我,他的眼光透过了我的身子,望着的是虚无缥缈的夜色,和虚无缥缈的世界。
“我几乎找到了,”他说,嗒然若失的。“可是,我又失去了。”“怎么回事?”他深深的抽了一口烟,再把烟喷出来,烟雾在寒夜里很快的扩散了。他注视烟蒂上的火光,沉默了一段很长的时间,然后轻轻的问:“要听故事吗?”我没有说话,只用手抱着膝,做出准备倾听的姿态来。他望着我,这次他是真的在看我,好半天,他说:
“你好像还和以前一样,喜欢听而不喜欢说。好久以前,我觉得你和我是同类的,现在也这么觉得。那么,你真的幸福吗?你的丈夫能使你获得宁静和快乐吗?”
我皱皱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