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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我不知道上哪里去好:回老家北平吧,道路不通;而且北平已陷入敌手,我曾函劝诸友逃出来,我自己怎能去自投罗网呢?到上海去吧,沪上的友人又告诉我不要去,我只好‘按兵不动’。第二,从泰安到徐州,火车时常遭受敌机的轰炸,而我的幼女才不满三个月,大的孩子也不过四岁,实在不便去冒险。这是最凄凉的日子。(注:《八方风雨》,《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
他也曾经想不走,安心写文章,“我的抗敌武器只是一管笔”。可是友人们劝他走。因为济南战期的报纸与刊物时常有他的文章,学生与文化界的集会他时常出席,这样,日本人虽未见得认识他,可是汉奸一定不会轻易失掉这个为敌人效劳的机会。他痛苦地面对着的就是这样一个事实:“死亡事小,假若我被他捉去而被逼着作汉奸,怎么办呢?这点恐惧,日夜在我心中盘旋。是的,我在济南,没有财产,没有银钱;敌人进来,我也许受不了多大的损失。但是,一个读书人最珍贵的东西是他的一点气节。我不能等待敌人进来,把我的那点珍宝劫夺了去。我必须赶紧走。”(注:《八方风雨》,《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
这是一个困难的抉择。胡洁青母子四人,都极衰弱,舒济、舒乙自己不能管理自己,小舒雨尚在襁褓之中;一齐走,徒增拖累,留下她们,又心悬两地。在危难的境况中胡洁青坚定地支持老舍为国效劳的志向。沧州沦陷的消息传来,胡洁青说:“你放心地走吧,只要济南沦陷的时候我不被炸死,我一定坚强活下去。我能教书,挣几个钱把孩子们带大,给老太太送终,还不致成大问题。反正我还是教学生认咱们中国字,绝不能给你丢脸。万一我被炮火……”她看看三个不懂事的孩子,只有呜咽。(注:《老舍夫人谈老舍》。)老舍深知:“国难期间,男女间的关系,是含泪相誓,各自珍重,为国效劳。男儿是兵,女子也是兵,都须把最崇高的情绪生活献给这血雨刀山的大时代。夫不属于妻,妻不属于夫,他与她都属于国家。”(注:《一封信》,《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虽然如此,他的心还是凄苦的。
他曾经几次把一只小皮箱打点好,几次又打开。他不忍抛妻别子遽然离去:
弱女痴儿不解哀,
牵衣问父去何来?
话因伤别潸应泪,
血若停流定是灰。
已见乡关沦水火,
更堪江海逐风雷;
徘徊未忍道珍重,
暮雁声低切切催。(注:《八方风雨》。)
十一月十五日黄昏,国民党军队炸毁了津浦路上的泺口铁桥(离济南约十几里),老舍再不能迟疑,“稍一蜘蹰,我就会放下箱子,不能迈步了”。他提起箱子,走出家门,他最后一句话是:“到车站看看有车没有,没有车就马上回来!”
济南的街上冷清清,铺户都上着门。天上有些薄云,路灯昏黄的光照着这个无声的城市。他在友人陪同下到了车站,恰好赶上一列军车,在友人帮助下,由车窗进入车中。当列车开动的时候,他最后看了一眼济南,“默默地决定好:我必须回济南,必能回济南,济南将比我所认识的更美丽更尊严,当我回来的时候。逃亡激进了努力,奔往异地坚定下打回故乡!”(注:老舍:《三个月来的济南》,《战地通讯》第9期(1938年1月)。)
第十二章 “在风格上有一些变动”
一九三五年五月,老舍把他在青岛写作的中短篇小说收集在一起,编为《樱海集》出版。在《樱海集》的序言中,他简洁地叙述了自己生活与创作的情况,特别是对艺术风格上的变动,做了概括而又含蓄的说明。他说:
我知道活一天便须欢蹦乱跳一天,我照常的作事写文章,但是心中堵着一块什么,它老在那儿!写得不好?因为心里堵得慌!我是个爱笑的人,笑不出来了!我一向写东西写得很快,快与好虽非一回事,但刷刷的写一阵到底是件痛快事;哼,自去年秋天起,刷刷不上来了。……我并不愿把一切罪过都推出去,只说自己高明。不,我永远没说过自己高明;不过外面的压迫也真的使我“更”不高明。这是非说出不可的,我自己的不高明,与那些使我更不高明的东西,至少要各担一半。
这可也不是专为向读者道歉。在风格上有一些变动,从这十篇里可以明显的看到;这个变动与心情是一致的。这里的幽默成分,与以前的作品相较,少多了。笑是不能勉强的。文字上呢,也显着老实了一些,细腻了一些。这些变动是好是坏,我不知道,不过确是有了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