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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土贩子抬头一惊,连忙把手指头举到唇边。他把马止住,朝着姚伯太太打了个手势,叫她跟着他闪到旁边几码以外的地方。她见了,一面不由得心里纳闷儿,一面照着他的手势做去。
“我想您不认识我吧,太太?”那个红土贩子说。
“恕我眼拙,”姚伯太太说。“哟,是啦,我想起来啦!你不是小文恩吗——你父亲不是在这一块地方上开过牛奶厂吗?”
“一点儿也不错;我和您侄女朵荪小姐还有点认识哪。我正要找您,报告报告您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不能是关于她的消息吧?我敢说她已经和她丈夫一块儿回来了。他们不是预先商议好了,今天下午回来——回到那个店里吗?”
“她并不在店里。”
“你怎么知道她不在店里?”
“因为她在这里。她在我的车里,”文恩慢腾腾地说。
“又出了什么岔儿啦?”姚伯太太抬手捂着前额下部,嘴里嘟囔着说。
“详情我也说不出来,太太。我只知道,我今天早上,正顺着大道,从安格堡往外走;我出了安格堡有一英里地左右的时候,我听见我身后面,好像有一只小鹿,轻轻地走来。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朵荪,脸白得好像死人一样,嘴里说,‘哦,德格·文恩!我老远看着像是你,果然不错;我现在有点儿为难的事,你可以帮我点儿忙吗?’”
“她怎么知道你叫德格?”姚伯太太带出很疑惑的样子来问。
“从前我还是个小伙子没出来干这种营生的时候,曾和她会过,所以她知道。她当时间我,她坐我的车成不成,刚问完了,就晕过去了。我跟着把她抱起来,放在车里头;她从那时候就一直在车里待到现在。她哭了很大的工夫,不过却没说什么;她只告诉我,说她今天早上,本来要结婚来着。我劝她吃点儿东西,可是她吃不下去;后来她才睡着了。”
“我马上就看她去,”姚伯太太一面嘴里说,一面急忙朝着大车走去。
红土贩子拿着灯笼,跟在后面,自己先上了车,然后把姚伯太太扶到车上,叫她站在他身旁。车门开了以后,她看见大车里面那一头放着一张临时搭的床铺,在床铺周围,红土贩子把他所有的帐子、帘子等等东西,全都挂出来了,为的是免得让他卖的那种红色货物,把床上的人沾染了。床上躺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身上盖着一件外套,正在那儿合目安睡。灯宠的亮光,射到她的面目上。
只见她的面目,姣好甜美,质朴天真,叫鬈曲的栗色头发密密地覆笼,介乎美艳和娇俏之问。她的眼睛虽是紧紧地闭着,但是一个人却很容易能够想象出来,眼里的流波,一定就是光艳的脸上最妙的地方。她的眉目之间,本来含的是富于希望的神气,但是现在上面却薄薄地笼罩了一层焦灼和悲伤,那本是脸上从来没有过的。因为这种悲伤,来到脸上还不很久,所以脸上还是鲜艳丰腴,丝毫没有清减消瘦,不过比原先添了一番庄严的神情而已。她的嘴唇上那种深红的颜色,也还没到褪去的时候,现在因为没有额上那种难以久留的颜色与它为邻,反倒显得更鲜明强烈。她的嘴唇,时开时合,发出嘟嘟囔囔的字句。她这样的人,好像按理应该是情歌里面的人物——得从和美的音节和调谐的声律里去把她观察。①
① 哈代在这儿用音乐或音乐效果为喻,以提高或加强动人情感之动作或形容。他说朵荪是情歌里的人物云云,就可使我们听到.在年幼女主角登场时,响起柔婉颤袅的长笛声,像在英国戏剧家利厄剖勒得·路易斯的《众钟》中,幼女主角婀奈特登场时那样。
当时至少有一件事很显而易见,那就是,老天生她并不是叫她让人家这样看的。红土贩子好像明白这种情况,所以,在姚伯太太往车里面看她的时候,他就很规矩、很体面地,把脸掉在一边。那位睡在床上的女孩子,分明也好像是这样想法,因为过了片时,她就把眼睁开了。
她对于眼前这种情况,好像预先有点儿料到,同时却又有点儿怀疑;就在这种心情之下,她把嘴唇张了一张;同时在灯笼光之下,只见她那种种心思、样样情绪,全都很细致地在脸上表现出来。这种情况,叫人一看就能知道,她这个人,纯洁天真,空灵剔透,好像她的内心活动,都能从外面看见。她对于眼前的光景,一会儿就明白了。
“哦,大妈,是我呀,”她叫。“我知道您看见我这种样子,一定奇怪,一定想不到会是我;不过话虽如此,现在这样回来的,却又不是别人,又正是我!”
“朵绥呀,朵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