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部分(第1/4 页)
“‘怎么回事呢?’”‘不知道,不过,他从此不肯再下山,而且提起平地人就恨得要死。’“‘维娜,你想下山吗?’
“她注视着我,彷佛在思索,终于,她摇了摇头,对自己微笑,笑得十分稚弱动人。
“‘不。’她说:”我下山做什么呢?平地人都很聪明,我太笨了,只能留在山上,到平地去,大家会笑我的。‘
“她说出了一份真实,当我审视她的时候,我不由自主的拿她和桌上的那瓶她采来的蒲公英相比较,她就像一朵小小的蒲公英,淳朴自然,应该属于旷野和山谷,而不能属于高楼大厦。”山中的冬天来得比平地早,阳历十二月初,天气已经寒阴阴的了。我穿上了毛衣,清晨和深夜,还禁不住有些瑟缩。可是,维娜依然裸露着她微褐色的手臂,在清晨的寒风中来到,赤着的脚踏过冰冷的朝露,似乎丝毫不觉寒冷。一天,我在溪边看到她,卷着高高的裙子,裸着大腿,站在冰冷的溪水里给我洗衣服,一面洗着,一面还高兴的唱着歌。她的歌喉低柔而富有磁性,唱起来颇能令人心动。当时,在溪边还有别的女人在洗衣服,我只远远的看着她,并不想惊动她,但她一定凭她的第六感发现了我,她抬起头来,用眼光搜索到了我,于是,她给了我一个悄悄的微笑,眼睛里焕发着光彩,唱得更加高兴了。猛然间,我心中微微一动,我觉得我与她之间,已经有了一份默契似的情感,这情感隐密而微妙,但它显然是存在着。这发现使我有点儿不安,不过并不严重。当天晚上,当我们又坐在灯下工作时,我问:
“‘维娜,今天你在河边唱的歌是什么意思?’那歌词是艰涩难懂的山地话。”‘噢,’她微笑着停止缝纫:“我不会说,我不知道用国语该怎么说。‘”’试试看。‘“她微笑沉思,一层红晕在她面颊上散布开来,她用眼尾悄悄的注视我,脸上有种朦胧的、幸福的光彩。然后,她试着翻译那歌词的意思给我听:
“‘那歌的意思是说,有一朵小小的云,顶在我的头上,也顶在你的头上,一朵云下的两个人,有两颗不同的心,哪一天,两颗心变成一颗,你知道了我的心,我就不用再躲躲藏藏,担惊害怕……噢,我不会说了!’她笑着结束了那对她很困难的翻译工作,涨红的脸和含羞的眼睛,流转着盈盈的醉意。我望着她,呆住了。”‘你看什么啦?先生?’
“我收回了视线,但,我改不下本子了,作业簿上的字在我眼前跳动,越过练习本,我可以看到她放在桌上的胳膊,浑圆的手臂带着女性的魅力,我有冲上前去握住它的冲动。可是,我克制了自己,隐隐的,我感到这份感情已经过份了,过份则充满危机。我到山上来是寻求宁静,不是制造问题。幸好,这时候,寒假的来临结束了这危险的一刻,放寒假的第二天,我就束装下山了。”
他停了下来,天际有星光在闪烁,大礼堂里的音乐隐约可闻,不远处的草堆里,有个不知名的虫子在低唱着,我们身后的喷水池中,水珠纷纷溅落发出细碎的轻响,彷佛有人在喁喁的诉说着什么。他灭掉了手里的烟蒂,用手抱住膝,微微的仰起头,凝视着天边的星星。好一会,他才继续了他平板的声调的叙述……
“我回到台北,回到我热闹的家庭里,我的父母和姐妹包围住我,想找出我身上有没有野人的气息,母亲说我黑了,却结实了,父亲用探索的眼光研究我,想发掘出我内心深处的东西,他一直不能了解为什么我会愿意待在山上。短短的三个星期中,也发生了许多事情,我的大姐在阴历年后出嫁。我的二姐正整理行装,准备出国。我的三姐想说服我寒假之后留在台北,她振振有辞的说:
“‘爸爸妈妈只有你这样一个男孩子,好不容易巴望到你大学毕业,你既不承欢于膝下,又不准备出国深造,更不找个有前途的好工作,居然跑到深山里去和野人为伍,简直是荒唐。留在台北,我保证你可以在洋机关里谋到一个差事,每月两三千的收入,岂不比在山野里赚那几百块钱强!’
“我只能对她们苦笑,我发现,全天下的人竟然都不了解我,我变成父母的哀伤,姐妹们的失望,好像我是个病入膏肓而不可救药的人。两个妹妹把握住一个寒假,拖着我进入繁华的中心,去追逐享乐。我们到过最大的餐厅,跳过舞,看过数不清的电影。每晚,霓虹灯闪耀得我睁不开眼睛,街头巷尾播放的热门音乐震耳欲聋,来往穿梭的汽车使我神经紧张,而那忙忙碌碌陶醉于酒绿灯红的人徒然让我觉得他们可怜。于是,当夜深人静,我拖着满身的疲乏躺在床上时,我会那么深切的怀念着山上那份简单而宁静的时光,怀念我那间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