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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三年,金山屯的李英华还是个孩子,他曾给过路的抗联军队送过鸡蛋,被特务告发,捉到警察署里。特务们先给他点烟、倒茶,请他吃饺子,说:“你是个孩子,不懂事,说了就放你。”李英华吸了烟,喝了茶,吃了饺子,然后说:“我是庄稼人,啥也不知道!”特务们便把他头朝下挂起来打,又过电、火烧,脱光了身子撞钉板,可是从这个孩子身上什么也没得到。
总之,我知道世界上的人并非骨头都是软的。我过去的所作所为,除了说明是欺软怕硬和贪生怕死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别的解释。
我从前还有一条最根本的理由,为欺软怕硬、贪生怕死做解释,就是我的命最贵重,我比任何人都更有存在的价值。几年来,经过洗衣、糊纸盒,我已懂得了自己的价值,今天我更从东北老百姓和家族的检举中看出了自己的价值。
我在镜子的围屏中看出我是有罪的人,是没有光彩的人,是个没有理由可以为自己做任何辩解的人。
我在最后一份材料上签完字,走在甬道上,心中充满了懊悔与悲伤——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我的前半生……一 怎样做人?
一 怎样做人?
“新的一年开始了,你有什么想法?”
一九五五年的元旦,所长这样问我。
我说惟有束身待罪,等候处理。所长听了,不住摇头,大不以为然地说:
“何必如此消极?应当积极改造,争取重新做人!”
一九五四年年底,我在检察人员拿来的最后的文件上签字时,也听到这样的话:“努力改造吧,争取做个新人。”
这些话使我感到了安心,却没有从根本上改变我的悲观消极态度。我陷入了深深自卑的境地里,相形之下,对于宣判的担心倒在其次了。
有一天,在院子里休息的时候,来了一位新闻记者,拿着照相机在球场上照相。“检举认罪”结束之后,管理所里恢复了从前的办法,不再是分组轮流而是全体同时休息,而且比从前多了半小时。院子里很热闹,打排球的、打乒乓球的、谈天说地的、唱歌的,干什么的都有,都被记者收进了镜头。他捧着相机东照西照,后来镜头对着我来了。跟我站在一起看球的一个前伪满人员发现了记者的企图,忽然转身走开,并且说了一句:“我可不跟他照在一块儿!”接着,别人也走开了。
三月间,一些解放军高级将领到抚顺来视察沈阳军区管辖下的战犯管理所。所长把我和溥杰叫了去。我一看见满屋是金晃晃的肩章,先以为是要开军事法庭了,后来才知道是将军们要听听我的学习情况。将军们的态度都非常和蔼,听得似乎很有兴趣,并且问了我的童年时代和伪满时期的生活。最后有一位带胡子的首长说:“好好学习、改造吧,你将来能亲自看到社会主义建设实况的!”在回去的路上,我想起说话的好像是位元帅,而溥杰告诉我说,其中怕还不止一位元帅。我心中无限感慨,曾经被我看做最不容我的共产党人,事实上从看守员到元帅无一不是拿我当做人看的,可是同犯们连跟我站在一起都觉得不能容忍,好像我连人都不是了。
回到屋里,我把元帅的谈话告诉了同伴们。当过伪满驻日大使的老元,是脑子最快的人,他说:“恭喜你啦,老溥!元帅说你看得见社会主义,可见你是保险了!”
别人一听这话全活跃起来,因为像我这样的头号汉奸能保险,他们自然更保险了。
检举认罪结束后,很多人心里都结着个疙瘩,对前途感到不安。老宪从开始检举认罪以来就没笑过,现在也咧开嘴,亲热地拍着我的肩膀说:“恭喜恭喜,老溥!”
检举认罪结束后,不但在院中休息时不禁止交谈,而且白天监房不上锁,偶尔也有人串房门,因此这个喜讯很快地传到了别的组,一所里全知道了。到了休息时间,院子里还有人在议论。我这时想起了我的侄子们和大李,从检举认罪以来总不爱答理我,这个消息必定也会让他们高兴,可以用这个题目找他们叙叙。我听到了小固唱歌的声音——这个最活跃的小伙子,跟看守员和卫兵们已学了不少的歌曲,现在正唱着《二小放牛郎》这支歌。我顺着声音,在操场角上的一棵大树旁找到了他和小秀。可是不等我走到跟前,他们已离开了那地方。
四月间,所方让我们一所按照七所日本战犯那样选举出了学委会。学委会是在所方指导下,由犯人们自己管理自己的学习、生活的组织。学习与生活中发生的问题,学习讨论会和生活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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