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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政府发言人的责任,在对准了舆论界,将早已作好决定的政府立场转达给
民众。而作成决定的政府是否在撒谎、欺骗,不是发言人的责任。甚至于即使他分
明知道由自己嘴里讲出来的话是谎言,有悖他自己的良知判断,也不会有人指责发
言人为欺骗者。他只是执行任务罢了。应该负责的,是那个存心欺骗的政府;或者
说,是那个无法防御欺骗的、不完美的政府制度。
要渺小的个人负起责任是不公平的,个人只是“制度”这巨大机器中一个看都
看不见的螺丝钉,机器在制造杀人的武器还是救人的工具,不是螺丝钉的责任。
可是,也有人认为人有充分的自主权,作不作螺丝钉都是自由意志的选择。既
然是自由选择,个人就必须为他所作的选择担负后果。刽子手若明知冤命,而又不
舍刀他去,那么他就成为凶手之一,因为他默许冤死的存在;而默许,就是促成。
发言人如果明知自己在传播谎言,而不挂冠求去,那么他就成为有罪的欺骗者,因
为他容忍谎言;而容忍,就是制造。
里根为了打击卡扎菲,编造了一些假的新闻,由白宫发言人对世界宣布。谎言
揭穿之后,国务卿的助理发言人Bernard Kalb面对满室新闻记者,当场辞职。“当
工作与良知相抵触时,”六十四岁的Kalb说,“我只能选择其中之一。”
选择了良知的发言人,显然拒绝作一枚随着机器运转的螺丝钉。相当能代表十
九世纪美国浪漫思想的梭罗,对渺小的个人有着更高的要求。一八四六年,美国与
墨西哥打仗,当一个美国士兵把刺刀戳进墨西哥士兵胸膛的时候,他很可以说:对
不起了,但我只是奉命行事;是我的政府贪图你的土地,挑起战事,造成你的枉死,
但杀你实在不是我个人的责任。
梭罗没有任何政治力量来对抗政府已作的决定,但是,他显然觉得个人对一场
不讲公理的战争有负责的必要,他选择了拒绝缴税,表示拒绝作一枚被动的螺丝钉。
对一个挥舞着刀、冲进墨西哥领土的美国士兵,梭罗等于在说:世界上没有“奉命
行事”这回事。当工作任务与个人良知冲突的时候,你或者选择良知,即刻辞职退
伍,后果也许是饿死;或者接受命令执行任务,那么你就是个凶手,没有自欺的余
地。不管选择是什么,责任都在于个人。
当然,天真而浪漫的梭罗说,如果每个人都有高度自觉,拒绝作个不负责任的
螺丝钉,那么那场不讲公理的仗也就打不成了。巨大的悲剧之所以发生,都只因为
个人没有认清人的自主权,随波逐流,而流至不可控制的灾难。
没有任何人能以“奉命行事”作为无罪的借口,因为人唯一所该奉的“命”是
自己的良知。
犹太人天罗地网,万里寻仇的狂热行为就可以有两种解释:一是“以牙还牙,
以眼还眼”的实践;第二,就是犹太人也深信人可以,而且必须完全为自己的行为
负责。实际策划消灭犹太人的将领固然要血债血还,只是执行命令的军官也难逃其
咎;受雇于纳粹的秘书、技工、管理员,更是帮凶。二十来岁的老麦,没受过太多
教育,作为一个管理员,他每天的杂务之一,或许就是打开煤气开关,一板一眼把
上司交待下来的工作做好。你可以说他是个奉公守法、克尽职守的工人。可是,他
打开煤气的那个小工作,达成的效果是一屋子惨死的老弱妇孺;换句话说,老麦是
个奉公守法的刽子手。犹太人在四十年后要制裁他,等于是制裁他缺乏自觉,不曾
作一个拒绝奉命的小子。上了贼船,为什么不跳海离开?不跳海,就是贼。
“不跳海,就是贼”的赏罚原则对人有高度的道德要求。首先,它要求一个人
上了“贼船”要认得出这是艘“贼船”;也就是说,人要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
洞悉是非真伪的智慧;其次,它要求人有“跳船”的勇气。认清贼船之后,即使不
能英勇地把掌舵的暗杀了,或者放火烧船起义,至少要拒绝同流合行,毅然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