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第2/4 页)
通过大运河运至北方,装点皇家园林和大户人家的庭院。奶奶的院里就有若干这样的大石头,其中三块最有味道,瘦皱露透兼备,放在第二进院落的游廊外,其余的则堆砌在第三进院落中间一棵老槐树下。太湖石因其多孔,使我很容易就跟小牛学会了由此爬房上树的秘诀,也使捉迷藏玩出许多花样来。从此,我就告别了那个只敢在沙坑里扣沙蛋糕的安静而腼腆的旧我,变得胆大妄为起来。
奶奶家房间里,所有的家具都是硬木制的,柜子高及屋顶,桌面床侧镶嵌了大理石,石板上自然形成的黑白斑驳的纹路看上去就像一幅幅传统的山水画。床栏、条几。圆桌、方椅四周的木头经过精心雕琢,其图案有的状若云霞,有的状若波浪,又有的状若松枝或蝙蝠。奶奶房间中有一面香樟木雕成的隔断,我曾久久站在这木壁之前意会出花瓶、画扇、香炉、挂轴等等图案。听说这面墙是前屋主溥雪斋设计的,博是一位晚清艺术家,沾点皇亲国戚。夜幕降临,木料的幽香,总被奶奶供养在瓷瓶中大把雪白的晚香玉盖住。
晚香玉的清香于是常使让我回忆起奶奶讲过的故事和灿烂的夕晖在奶奶家的庭院中投下的长长的影子。奶奶早年跟塾师读过书,我在她的床头不时见到像《唐诗三百首》和《红楼梦》之类的书。但奶奶讲的故事都是真事儿,不是书里看来的。
听了奶奶的故事我才知道她的祖先是蒙古旗人,原本生活在东北。他们世世代代都是牧民和好猎手,在马鞍上生,在马鞍上长,在马鞍上死。广袤的草原任他们的烈马驰骋,他们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他们一诺千金,不惜为朋友两肋插刀。而一句侮辱,他们会让对方白刃进,红刃出。
1644年,旗人一路杀向南方,长城也挡不住他们的铁骑,不久便饮马南海。奶奶的祖先必是骁勇善战,屡建奇功,因在清朝建立之后,他们的后人世代高官厚禄,并与皇室通婚。又过了两百来年,奶奶家不再有骠勇骑手降生,他们鲜红滚烫的血液日渐稀薄,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家族不再尚武,男儿成了文官,女儿成了闺秀。
奶奶的祖父官至刑部尚书,官居一品。但奶奶说饶是这样,老人家日子过得并不舒坦,因为他是个老迷信,坚信所有的人死后都会变鬼,善终之人变无害之鬼,或呆在阴间,或投胎转世,与人无犯,横死的则变为厉鬼,早晚会回到阳间找人雪恨。
这一迷信使得老人常年提心吊胆,在秋审时节格外坐卧不宁。秋风肃杀的日子,全国的要犯都会递解到京,进行最后一轮审讯。讯毕,即将男女死囚拉至城南菜市口当众行刑。奶奶的祖父此时身不由己,只得到场监斩。
刑场上,奶奶的祖父身着官服,高高在上,正襟危坐。众将官如狼似虎,侍立两旁。他每出一言,士兵们都山呼响应,他手握朱笔,刽子手将人犯提至堂前,他只须验明正身,朱笔一点,以示最后判决。笔落之际,犯人的命数算是到了尽头。刽子手一拥而上,犯人顷刻间身首异地,鲜血狂喷,痛苦而恐怖的尖叫被利刃拦腰截断。
刽子手杀头杀红了眼,四周则里三层外三层围满看热闹的男男女女。有人扯着嗓子高声叫好,有人则面色苍白直犯恶心。黄土地将血当酒饮,最后连土地都吸得烂醉了,血积成塘,其色玄黄,微风徐来,腥气弥漫。
施刑过程中,奶奶的祖父俨然是大清帝国的化身,令人敬畏,可谁知他内心正经受着剧烈的煎熬。刑部的职位是太后和皇上赐的,欲罢不能。左思右想,没有退路,唯寄望有朝一日太后和皇上将这一思典转赐他人。此时他被即赴黄泉的男犯女囚怨怒的目光牢牢盯住。这些目光有的祈求,有的绝望,有的被泪雨遮蔽,有的被怒火烧红。在狂乱和苦痛中,偶尔也有一两双异常冷峻、锋利如刀的眼睛,奶奶的祖父不禁为之震慑。
死囚们的目光无一不像尖利的长钉刺穿了尚书大人的灵魂。他高高在上,无处逃匿;他如坐针毡,心中惶惶。他明白用这样目光看他最后一眼的人永远也不会宽恕他,纵使再投胎三次,这些人生生死死都不会放过他,终有一天他们会找到他,讨还血债。
奶奶讲的关于她祖先的所有故事中,这个故事对我震撼最为强烈。在60年代阶级斗争天天讲的几年中,我真希望从未听奶奶说起这些故事,这至少可以使我的思想改造不那么艰难。我有时甚至希望没有这么一个奶奶和她的祖先,他们是吸血鬼、寄生虫、残渣余孽、牛鬼蛇神……要是我能把他们从记忆中统统抹去,我就能像同学们一样成为革命事业的可靠接班人。
1966年,我正暗自庆幸终于与奶奶和她的祖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