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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蘅芜院,又将余诗递与宝钗、宝琴、探春等传观,众均叫绝。嗟乎!颜色如花命如叶,区区此诗,不过写余心曲耳,又岂博人赞赏哉!于时探春又命丫鬟去请宝玉,及宝玉至,湘云以诗与展读一过,惨然不欢,搔首四顾,两目莹然。余固知宝玉情深,读余诗而伤感者也。宝琴笑问曰:“汝知此诗系何人作?”宝玉曰:“必潇湘子无疑。”宝琴笑曰:“我岂不能!”宝玉曰:“声调口气,迥乎不同。”宝琴笑曰:“吾故谓汝不通,杜工部诗中,岂尽‘丛菊两开他日泪’耶?‘红绽雨梅肥’,‘水荇牵风翠带长’,此等语亦间有之。”宝玉笑曰:“此语固是,但妹妹未必肯作此伤悼语,不似林妹妹曾经离丧,故有此哀音。”众均失笑。(曾经丧乱,惯作哀音,藐姑仙子安得为此。)余闻此,不禁叹其识余深也。言次,同往稻香村,众又将余稿与珠大嫂展阅,并讨论诗社事。珠大嫂曰:“诗社散将一年,际此春光明媚,应重整旗鼓,以复旧观。”众均称是,于是议定明日三月二日开社,并易海棠社名为桃花社,推余为社长。越日,早膳毕,群来潇湘馆拟题。余笑曰:“盍用眼前景,将桃花各咏一百韵。”宝钗摇首曰:“否,古来咏此甚多,纵然吟成,总难脱其旧套。”方争论间,忽丫鬟报王舅太太至。余固知王舅太太,乃二舅母之嫂王子腾夫人,不免同去酬应,诗社之议,遂绌然中止。
春光老矣!落英遍地,曲水流红;芳草粘天,远山滴翠。夹路杏花千树,三日前一色作十里红者,已绿叶成阴,枝头结子矣。余每逢春季,旧疾辄发,而今年尤甚,乃故为欢乐,以自排遣。实则此种快乐,其驻余心也甚暂,不久则又返于悲苦之途。姐妹行怜余,频以诗文往返,以增余兴。一日,湘云过余,又出其所作《如梦令·柳絮》词示余。余亟取读曰:
岂是绣绒才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
读毕,笑曰:“缠绵悱恻,娓娓动人,洵佳构也。”湘云曰:“吾侪社中,素未填词,今日何不翻新,一为此举。”余曰:“善。”随即预备果点,命丫鬟将众等请至,仍以柳絮为题,限几支小令,贴在壁间。一时众人齐集,各将湘云词稿展阅一过。宝玉曰:“我于此道本甚平常,既从诸姐妹之后,自当胡诌塞责。”于是群来拈阄,宝钗随炷梦甜香一支为限。顷之,余与宝钗、宝琴均完卷,探春只成半阕,宝玉因香将尽,所作不佳,遂自搁笔。余等先看探春《南柯子》半阕云:
空挂纤纤缕,徒垂络络丝。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
珠大嫂曰:“寥寥数语,颇觉新异,奈何不再续上?”宝玉见此半阕,忽又兴动,因代续曰:
落去君休惜,飞来我自知。莺愁蝶倦晚芳时,纵是明春再见,隔年期。
众笑曰:“舍己谋人,虽善不取。”因索余《唐多令》一阕视之: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队成球。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汝去,忍淹留!
众谓意虽妙绝,语尤悲酸。嗟嗟!言为心声,不可遏抑,余又焉知余之何以为此耶!因看宝琴《西江月》一首云:
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几处落红庭院,谁家香雪帘栊。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
众均推赞,此首声调悲壮,“几处、谁家”两句,尤臻妙绝。宝钗笑曰:“终不免于丧败。我想柳絮原是一件轻薄之物,作来最易伤感,必反其意为之,始能推陈出新。所以我诌一首,未必如诸位之意。”余等亟请赏鉴,宝钗随出《临江仙》一阕云: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
湘云大声笑曰:“东风六字,何处想来?”又看接句云:
蜂围蝶阵乱纷纷。几回临逝水,岂必委芳尘?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吹我上青云。(柳絮词各藏意义,预伏他日之兆。)
众读毕,咸拍案叫绝,曰:“新异自然,此压卷矣。”珠大嫂曰:“缠绵幽怨,当让潇湘。情致妩媚,却是枕霞。小薛与蕉客,今日落第也。”既而议罚,宝琴笑曰:“我辈当然受罚,但不知交白卷子又当如何?”珠大嫂曰:“自有处置。”言次,忽窗外修竹铮然作响,几如窗屉骤倾,令人心悸。帘外丫鬟咸噪曰:“何处风筝,飘落挂此?”群出审视,则一大蝴蝶也。宝玉笑曰:“此乃大老爷院中嫣红姑娘所放。”亟欲命人送还,紫鹃不可。探春笑曰:“汝等争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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