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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蹙了蹙眉,但倒未感太意外。每年从正旦到上元,彻晓华灯照凤城,京师游人如织,最是一派升平景象。公主多年来一直想亲自去御街感受这灯市盛况,如今虽出居宫外,但有梁都监监督,她并不能随性而为,擅离公主宅。她求过梁都监多次,总被他以宫规不允驳回,她亦曾求我私下带她去,我同样不答应,因此,她一定是见我今日不在宅中,才借机易装,让张承照带她出门。
“她去哪里观灯?”我问嘉庆子。
她倒也不隐瞒,答道:“张承照跟她说东华门外景明坊有一家叫白矾楼的酒楼,里面的饮食果子味道最好,楼有好几层,在楼上观灯也方便。公主今日未进晚膳,此时多半会去那里。”
我谢过她,立即出门,跃马扬鞭,朝景明坊赶去。
白矾楼是东京最著名的酒楼,珠帘绣额,灯烛晃耀,无论风雨寒暑,白昼通夜,向来是都中贵人常去的燕集之所。到达之后,我勒马上楼,遍寻三层皆不见公主。无奈之下我走到最高层的露台处,凭栏远眺。
今日是上元张灯的最后一天,大道两侧灯火愈盛,有寻常的罗绡纱灯,有画着山水人物、花竹翎毛的五色琉璃灯,有如清冰玉壶一般的福州白玉灯,更有高达数丈,用机关活动的山棚彩灯。诸商家各出新意,竞相张挂陈列于楼前,而街上玉树明金,车水马龙,亦不乏前来观灯的贵家仕女,朱轮画毂,雕鞍玉勒,车中帘帷垂香囊,马前侍儿提香球,车驰过,香烟如云,数里不绝。
越过这五夜香尘,我望向西南方宣德楼前彩灯下的大乐场。那里编棘为垣,中间有艺人演百戏,场外游人围观,包括不少自宝马香车中走出的仕女。
此刻在场内表演的是两位壮实的女子相扑士,如相扑的男子那样,她们穿着短袖衫子,袒露出大片胸脯,在围观者的喝彩声中踢、摔、扛、抵,相互缠斗。少顷,胜负已分,胜者绕场一圈以谢观众,观众也纷纷取出财物赏给她。很快地,获胜的相扑士双手已捧满了赏钱头面,正欲走回场中,忽又有女子出列唤住她。
出声的女子随即跟上几步,先搁了一串钱在相扑士怀中,然后又拿了一枝火杨梅,巧笑盈盈地插在她的发髻之上。
那女子戴着帏帽,帽檐垂着长长的白纱,在高楼上望去也相当醒目。我定睛一看,辨出她穿的正是嘉庆子的衣裙,于是当即转身下楼,又再乘马朝她所处之地驰去。
第九章 谁堪共展鸳鸯锦(12)
相扑之后,大乐场内开始燃放烟花焰火,一簇簇火树银花在夜空中绽开,千百点火星花瓣旋即如雨飘落。公主将帽前面纱掀于脑后,仰首感受周遭玉壶光转,待我驰至她身边,她似有感应一般悠悠侧首,不惊不恼,于这陆离光影中含笑看我:“怀吉,你来了。”
我上前欠身行礼,因顾忌周围行人,亦不好开口唤她,只轻轻引她离开人群,再瞪了瞪紧跟过来的张承照。
张承照很有眼色,不待我出言责备已朝我长揖:“正主儿来了,小的功成身退,这就告辞。”
语罢,一溜烟地跑了。
我亦懒得管他,低声对公主道:“我们回去罢,再晚,被梁都监发现就不好了。”
公主恍若未闻,但笑道:“怀吉,我饿了。”
我告诉她:“宅中备有佳肴若干。”
“我想尝尝白矾楼的饮食果子。”
“我们先回去,稍后我遣人来买。”
“我还想继续观灯。”
“宅中亦有许多花灯。”
“可是我想坐在白矾楼上,一边吃那里的饮食果子一边看楼下的灯火。”
我无语。
她又叹了叹气:“如果现在跟你回去,不知何年才能再见到这里的人间烟火。”
她那黯然神伤的样子又让我心软下来,决定再纵容她一次。
我牵回她脑后的面纱,蔽住她容颜,然后带她朝白矾楼走去。
走到楼前,将要进门时,她却放缓了步履,频频回顾。我回首看她瞩目之处,见街边蹲着一个卖闹蛾、雪柳、玉梅、菩提叶、灯球等上元头面的小女孩。这些饰物插在一个草扎杆子上,被那小女孩有气无力地搭在肩上,而那孩子衣着单薄,脸上和手上满是冻裂的红痕,像是疲惫不堪、饥寒交迫的样子,目光呆滞,在夜风中微微发颤。
“她似乎很冷,为什么不回家?”公主问我。
我回答说:“因为她的东西没卖完罢。”
那女孩的饰物品种虽多,但用料不好,做工也不够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