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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红说,俺妹夫说你出差了,俺们猜你今天该回来上班了。妈那两天别提多高兴了,她都没有去看宰羊。她让我给你打电话,说,这姑爷真是体恤人,打着灯笼世上也难找,说你是掉进福堆儿去了!
陈青放下电话后,去了丈夫的卧室,那里空空荡荡的。她又去了其他几间卧室,也都是空空荡荡的。她觉得头晕目眩,一阵恶心。她扶着墙壁摇晃着进了洗手间,掀起马桶盖子,大口大口呕吐起来。她呕吐的时候,泪水也跟着下来了。
第二天清晨,陈青被一阵剧烈的呕吐声扰醒。马每文昨夜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一无所知。想必他喝多了酒,才会肠胃不适。丈夫有慢性胃炎,她很想提醒他不可饮酒过量,可她的身体却动弹不得。那一阵紧似一阵的的呕吐声就像射向她心头的箭一样,令她疼痛。
寒市的秋天到冬天几乎没有过渡,当你还在怜惜风中那些凋零的落叶时,初雪悄无声息地来了。马每文在这两个多月中频频南下,他去了上海、杭州、威海和连云港——这些与江河湖海有关联的“湿润之地”。陈青每次从丈夫的床头柜上看见新放上去的旅行票据时,都要下意识地用抹布拂拭一下,好像它沾满了灰尘似的。马每文越来越消瘦,脸色也越来越灰暗,陈青觉得他这是自作自受,谁让他总是马不停蹄地奔赴第三地了?所以丈夫经常性的清晨呕吐,已不再令她心痛。
陈青这期间也出去了两次,一次去了锦州,一次去了海拉尔。她在锦州为一个男人做晚餐时,这人的老婆突然归来。她夺过陈青手中的菜刀,咬牙切齿地说要杀了这个用厨艺勾引男人的贱货!原来那男人撒了谎,他老婆是个赌徒,整天泡在麻将桌旁,他的晚餐常常是从快餐店买来的肉包子。他太想吃一顿女人做的晚餐了,所以当陈青问他有无老婆时,他痛快地说,那个肥婆早死了!结果肥婆那日手气好,提早回家了。她把男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抓起电话要报警,想把陈青送进拘留所。陈青灰头土脸地被扫地出门,当她踟躇在街头,看着万家灯火的情景,不知该宿在哪里的时候,还惦记着人家煤气灶上炖着的鲫鱼豆腐,担心汤熬干了,少了汁液,菜的美味也就减去了十之六七。而那次深秋去海拉尔,她参观了日军当年遗留下来的一处地下工事。陈青披着分发给游客的棉大衣,沿着石级下到十几米深的地下的时候,注意到阴湿的地洞口有一个弯曲着腿的黑脸汉子,他披着棉大衣,忠于职守地做着守卫。陈青想一个人常年工作在这样的环境,一定渴望着喝碗女人做的热汤。她上前与他搭话。他很健谈,他说自己原来是乳品厂的工人,现在小企业经营不景气,都被大企业兼并了。合并后要不了那么多人,他回家了。不过他很快找到了这份在地下工事里做守卫的工作。他说别人都不愿意干这活儿,嫌终日不见阳光,又冷又潮,除了看游客的脸,就是那些冰冷的石头。他说只要有口饭吃,他不在乎这工作是地上的还是地下的,只不过这些年呆在地下,他得了风湿病,腿开始弯曲了。他还不无调侃地说,我最恨日本鬼子了,可是没有想到他们当年做的孽,还让我得了份工作,这世道,荒唐啊!陈青问他,是不是每天一回到家,最渴望喝上一碗热汤?他张着大嘴叫着,是啊,是啊,可是我老婆手艺差,做饭一根筋,除了菠菜豆腐汤,别的都不会!陈青告别这汉子后,就进了市区,她先到百货商场买了一个深口保温罐子,然后找到一家饭店,跟店主讲好了,她付钱,借用一下灶房,她要亲手煨上一锅汤。那是下午两点的时光,不在饭口上,灶房闲着,店主觉得这生意划得来,应允了。陈青见冰箱中有猪骨,就把它用开水焯了,倒掉血水,放到大的钢精锅里,添足水,放上花椒、大料、黄酒、少许的酱油和米醋,再投上几棵红辣椒、一些姜丝和葱段,急慢火交错地熬起来。一个多小时后,汤泛出淡淡的奶色,她将掰成片的大头菜、切成月牙形的西红柿和条状的冬瓜天女散花般地撒上去,慢火又煮了半小时,这时打开锅盖,发现汤汁紧了,鲜香味也更浓了,在关火后趁着余温将一把香菜末扬上去,一锅有着微微酸辣气的猪骨蔬菜汤就大功告成了。她将浓汤盛了满满一罐,将盖旋紧,免得热气跑出来,出了饭店后叫了辆的士,直奔山中的地下工事。那时已近黄昏,太阳摇摇欲坠着,是下班的时候了。陈青站在那里,等了大约十几分钟后,看到那个男人一瘸一拐地拾级而上。他一踏上地面,她就迎上去,说明来意,把那罐汤送到他怀里。那男人就像抱着一个三世单传的儿子一样,激动得抖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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