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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卿肖庆贤,谈完正事,又问其最近朝政可有不当之处。其遂为前吏部尚书贺朝鸣冤抱屈,盖因贺朝为人清正,素无大过,却仅因他人弹劾‘因循不振,不求进取,屡诫不改’,为朕罢黜,是过重了。朕观肖庆贤仗义执言,如古之直臣,便首肯了他。”说到这儿,皇帝不说话了,只是看著眼前的俞序轩。
俞序轩暗自惊怵,身体却是不动如山,缓缓道:“关於此事,微臣亦有耳闻,此乃好事呀。皇上尚有何疑意?”
隆庆帝阴冷地笑,心里却是放心了些。到底俞相机巧不够,没嗅出这其中的异样:“哼,若果真如此,朕自是庆幸还来不及。不过後来朕查出,贺朝与礼部尚书张枝乐谊属同年,肖庆贤正是张枝乐的门生。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分明是礼部尚书张枝乐袒护同年,指使门生代为奏请。朕方才已经令吏部拟文,将张枝乐革职,肖庆贤降级。如此处置,卿以为可恰当?”
至此,俞序轩已经完全明白了。所谓同年进士,其实也包括他这个当朝宰相。想当年,贺朝、张枝乐,以及他自己,皆同中进士。自己的年纪最小,当年两人於他多有关照。皇帝这是敲山震虎,让他小心在意呢。俞序轩心底冷笑,贺张二人如此不知纡回,最终露出破绽来一点都不稀奇。如果换了自己来,少说纡回七八上十道,不信皇帝还会如此轻易地掀开幕後的黑布。
俞序轩又想,他名为宰相,实则连如此大的人事调动事先都不知情,皇帝的权利,在这天照朝真地是集中到了极点。而且处理都处理了,再来问自己意见,真真叫没意思。
“一切但凭皇上处置!”俞序轩恭恭敬敬地说。
其实这回他却是处理错了,本来,如果他这个同年稍稍表示一下关心同情,人之常情。皇帝虽然心里不舒服,却会逐渐地打消对他的疑心。偏生俞序轩力持稳重,一心仿照“纯臣”之典范,皇帝心里刚刚有些小下去的疑心,反而更大了。
隆庆帝笑:“卿真乃纯臣也,莫道先帝曾屡次赞卿柔顺。朕原是不信的,不过……下午有些闷热,卿无妨解衣祛热!”
俞序轩的第一个想法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儿可是御花园,是在四处透风的凉亭之上,周围隐藏了无数双窥探的眼睛。不过隆庆帝说得没错,为相至今,他身上还有一个突出特点,就是“柔”与“顺”。
他对历代大臣得祸之由深有研究。他以为,做高级大臣最忌讳以下几点:
一是太过刚直,如比干和海瑞。不讲方式地与天子作对,下场当然悲惨。
二是太讲原则。如岳飞。只从国家民族角度去考虑问题,却不顾及帝王心理隐私,以社会正义挑战帝王的一己之私,终至不死不可。
三是权力过大,不知谨慎。这也是历代权臣倒楣的最大因由。正如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皇帝与大臣考虑问题的出发点不同,性格、气质、思维方式及个人偏好不同,不可能事事都想在一处。宰相们大权在手,不免气焰日盛,与皇帝意见相左之事既多,不免日久生怨,积隙成仇。
第四点则比较有日照朝特色,那就是好名。皇权的历史发展到此时已然登峰造极,连儒学的人格追究求,也成了皇权极度扩张的妨碍。瑞正帝时,好几名大臣们做了很多造福一方百姓的好事,却忘了推功於皇上,遂引起皇帝的恶感,说他们“性喜怙名钓誉”、“欲以君父成己之名”,被寻故下狱,不得善终。
俞序轩的政治生涯中,全力避免以上错误。他不做政治家,而只做大秘书;不做思想者,只做执行人。他知道,在许多人眼里,他就是那种有才干,有风度,没思想,没坚守的奴才典型。
这番话说来话长,於俞序轩而言却只是一瞬间。儒家说正衣冠,可一个奴才衣冠不整算得什麽?他的动作很快,口里说著谢主子体恤,手上已然开始解衣。
这下,倒轮到隆庆帝目瞪口呆。堂堂宰相,竟如此失礼君前?即使这是出於君王的命令,可俞序轩执行起来也太快了吧。就在这一刻,隆庆帝可以肯定俞序轩终其一生定不会反。如此全无气节的人物怎可能成就大事?
仅著灰色中衣,俞序轩在单薄的衣下显出单薄削瘦却高挑笔直的身形,静静地立於隆庆帝下首。他一个鞠身,行下礼去,笑称:“谢皇上体恤,臣果然凉快多了。”一截玉色的极瘦的脖颈随著他的这个动作,从中衣领口露了出来。
春光乍泄。脑海里,隆庆帝没来由地想起了这个词。
名相 正文 名相 5。
章节字数:3249 更新时间:09…04…04 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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