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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目不旁视、手不停笔,大声称赞说:“好!‘变法’伊始,就是要雷滚九天,惊动鬼神!”
吕惠卿受到王安石豪气感染,提高声音继续说:“现时,‘均输法’还没有出台,‘青苗法’还在难产之中,其它新法正在研究拟定,‘变法’尚未真正开始,我们何罪之有?‘议行变更科举考试’一事,针对的是培育书呆子的教育旧制,与天下英才何碍?与黎民百姓何干?范镇说‘变法’是‘残民之术’,分明是无的放矢!张方平预言‘变法’‘必有覆舟自焚之祸’,实在是杞人忧天……”
王安石边阅文本,边随口吟出几句诗来:众人纷纷何足竟,是非吾喜非吾病。
颂声交作莽岂贤,四国流言旦犹圣。
唯圣人能轻重人,不能铢两为千钧。
……
王安石突然笔停手歇,中止吟诗,低头仔细看着《均输法》,挥笔修改,同时头也不抬地催促吕惠卿:“吉甫,接着谈你的高论吧!”
吕惠卿听了王安石即兴吟出的诗句,心境觉得坦然了。既然王安石觉得不必浪费精力与反对者去争辩,自己何必找气生呢?况且,王安石把反对“变法”的头面人物看作王莽,把自己比作圣人周公旦,可见已经是胸有成竹了。他觉得再说些什么都是多余的,便概括几句,作为自己议论的结语:“至于御史台、谏院一些官员的反对,恐怕只是一种本性罢了!”
王安石正在挥笔勾划着,闻吕惠卿之语而大声询问:“吉甫,你说他们的本性是什么?”
吕惠卿回答:“维护旧法。”
王安石扔笔抬头,纵声大笑,以掌拍案,连声称赞:“一语抓住要害!他们立足‘维护’,不想‘开拓’,恋旧而拒新,守死而畏生。此种官员,能有出息吗?”遂即又吟出两句诗来,完成了他那首未竟之作:“乃知轻重不在彼,要之美恶由吾身。”
曾布这时凑趣说:“妙,全诗居境高阔,立意鲜明。最后这两句,铮铮铁骨,毫无畏惧。一个人是好是坏,并不在人们如何议论,而是由自己行为的好坏决定的。”
王安石点头:“千古皆然。我们变法者,只要本身刚正、清廉、光明、磊落,断不会被人骂倒,一定会赢得千古胜负。子宣,这份《均输法》,劳你尽快工整抄写,我要连夜进宫,呈奏皇上。”
曾布应诺接过。
吕惠卿看得出,王安石要抓紧时机反击了,便试探地提醒:“现时已将近亥时了。”
王安石笑着立起:“我子时进宫,一日之始,必定吉利。你们都安歇吧。”
王雱此时已将王安石的即兴诗背诵抄写于笺纸上,呈王安石过目:“阿爸,这首诗理直气壮,铿锵有力,可以留集的。”
王安石接过,目光一扫,笑着说:“理太直而诗意少,若为苏子瞻所知,又要说味若嚼蜡了。”说着,一撕一团。
谢景温急喊:“可惜,可惜啊……”
吕惠卿一笑,说:“王公子已牢记于心,会流传于世的。”
窗外亥时的梆鼓声敲响了。
亥时梆鼓,传进大内,传进福宁殿,拂动了内寝外厅里的烛光,惊扰了两天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深夜徘徊、俯首焦思的皇帝赵顼,提醒了恭侍一旁的皇后。她轻步走到皇上身边,低声劝说:“官家,已是亥时了,入内安歇吧。”
赵顼闻声站住,抬头望着皇后,吁叹一声,微微摇头,又在室内徘徊起来。皇后望着赵顼,暗暗垂泪。
皇后,河南沁阳人,时年二十三岁,是真宗赵恒朝宰相向敏中的曾孙女,其父向经曾任定国军留后。她贤淑聪颖、容颜秀丽,性情谦和;头上绾簪的粉红珠花,衬托着一双晶莹深情的眼睛,更显庄重秀美。她不似仁宗皇后(时为太皇太后)那样胆略超人,也不似英宗皇后(时为皇太后)那样的聪颖过人,却有着女人罕见的雍容大度、柔静平和。三年前,她以曾祖父的余荫和当时女子的德、才、容、工走进颖王府邸,与当时只有十八岁还不是皇帝的赵顼成了亲。她长赵顼两岁,以秀丽的容颜、温柔的性格与大姐一般的关切,赢得了赵顼的欢心和情爱。一年多颖府内如胶如蜜的生活,连结了两颗相恋相爱的心。在甜蜜的沉醉中,总嫌时光易逝、岁月短促。可现时,当皇帝了,当皇后了,朝廷“变法”了,忙碌代替了安闲,愁容代替了笑脸,昔日的欢乐已经逝去,忧郁、沉默、紧张、泪滴占据了这华丽的宫宇。白天没有尽头,这夜晚也没有个头啊!
赵顼昨日傍晚从琼林苑回到福宁殿后,就废寝忘食反复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