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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过年,她留下几个女眷打牌。她那天精神还好。玉熹少奶奶进来回话,又出去了。
〃你不要看我们少奶奶死板板的那样子,〃她在牌桌上说,〃她一看见玉熹就要去上马桶。〃
大家笑了一阵,笑得有点心不定。她为了证明这句话,又讲了些儿子媳妇的秘密,博得不少笑声。〃这话我怎么知道的?我也管不到他们床上。不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男人家嘴敞,到了一起,什么都当笑话讲,他们真不管了。想想从前老太太那时候,我们回到房里去吃饭,回来头发稍微毛了点都要骂,当你们夫妻俩吃了饭睡中觉。'什么都肯,只顾讨男人的喜欢,'这话不光是婆婆讲,大家都常这样批评人。男人不喜欢,又是你不对。那时候我们都说冤枉死了,其实也是,只顾讨他喜欢,叫他看不起,喜欢也不长久。这是从前,现在是……真是我们听都没听见过。还说'我们这样的人家'!〃
这话辗转传到玉熹少奶奶耳里,她晚上跟他又哭又闹,不肯让他近身。两人老是吵,有时候还打架。银娣更得了意,更到处去说。人家也讲他们,但是只限于夫妻间与年纪相仿的人们。两个女太太把头凑在一起,似乎在低声讲某人病情严重。忽然有一个鼻子里爆出一声厌烦的笑声,重又俯身向前去咬耳朵,面有难色,仿佛吃不惯耳朵。
〃他们家就喜欢讲这些。〃另一个抱怨着。
玉熹少奶奶病了。银娣先说是装病。拖得日子久了,找了个医生来看,说是气虚血亏,也就是痨病。银娣连忙给玉熹分房,搬到楼下去。
〃照这样我什么时候才抱孙子?小痨病鬼可不要。你也要个人在身边,不能白天晚上往外跑,自己身子也要紧。我把冬梅给你,她也大了。〃
他从来没考虑过他母亲这丫头,不但长得平常,他从小看惯了她是个拖鼻涕小丫头。最近还闹过,开饭的时候他看见她端着一碗汤进来。
〃冬梅的指甲又泡在汤里,脏死了。叫她别这么拿,又把大拇指掐在碗里。〃
银娣这时候忽然发现她有些好处。〃说她呆,还是厚道点好,有福气。她皮肤白,一白遮三丑,打扮起来又是个人。五短身材有福气的,屁股大,又方,是宜男相。不过是借她肚子生个儿子,家里这一向太晦气,要冲一冲。丫头收房其实不算,也不叫姨奶奶,就叫冬姑娘。我们还是叫她冬梅。〃暗示这不妨碍他正式纳妾,等到手边方便点的时候。
现在根本谈不到,还是年年打仗,现在是在江西打共产党。鸦片�一天比一天贵,那黝暗的大糕饼近于臼形,上面贴着张黄色薄纸,纸上打着戳子,还是前清公文的方体字,古色古香。那一大块黑土不知道是什么好地方掘来的,刚拆开�包的时候香气最浓。小风炉开锅熬着,搁在楼梯口,便于看守。那焦香贯穿全屋好几个钟头,整个楼面都神秘地热闹起来,像请了个道人住在家里炼丹药。大家谁也不提起那气味,可是连佣人走出走进都带着点笑意。
她每天躺在他对过,大家眼睛盯着�灯,她有时候看他�枪架在灯罩上,光看着那紫泥�斗喙尖上的一个小洞,是一只水汪汪的黑鼻孔,一颗黑珠子呼出呼进,蒙蒙的薄膜。是人家说的,多少钞票在这只小洞眼里烧掉。它呼嗤呼嗤吸着鼻涕,孜──孜──隔些时嗅一下,可以看得人讨厌起来,的确是个累赘,但是无论怎么贵,还是在她自己手里,有把握些,不像出去玩是个无底洞。靠它保全了家庭。他们有他们的气氛,满房间蓝色的�雾。这是家,他在堂子里是出去交际。
她知道他有了冬梅会安顿下来的。吃�的人喜欢什么都在手边,香�罐里垫着报纸,偎在枕边代替痰盂,省得欠起身来吐痰。第一要方便省事,他连他少奶奶长得那样都不介意。
冬梅烫了飞机头,穿着大红缎子滚边的花绸旗袍,向太太和少爷磕头,又去给少奶奶磕头。但是睡在床上被人向她磕头是不吉利的,生着病尤其应当忌讳。银娣自己不在场,预先嘱咐过女佣们,还没拜下去就给拉住了。
〃就说'给少奶奶磕头。'说也是一样的。〃
不是一样的,给冬梅又提高了身分。本来已经把前面房间腾出来给她,拣最好的佣人伺候她,叫她管家,夸得她一枝花似的。玉熹少奶奶躺在一间后房里,要什么没有什么,医生也不来了,她娘家听见了,从无为州叫人来看了她一次。银娣后来坐在房门口叫骂了三个钟头︰
〃我们这儿苦日子过不惯,就不要嫁到我们家来。倒像请了个祖宗来了。要回去尽管去,去了别再来了,谢天谢地。我晓得是嫌冬梅,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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