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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胸前,无用该扔掉的皮叠在肚子上。等不到我重新拧一把毛巾,她就躺在床上睡着了。她的右手垂落在床当头,双腿不雅观地张开。房间里响着她的鼾声,跟猪一样,还流口水。我把她垂下的手放回床上,厌恶得把脸掉转到一边去。
母亲在外工作,病休的父亲承担了全部的家务,到晚上天黑,他眼睛看不到,依然能摸着洗衣做饭。我生下后由父亲把我带大。
星期六我和四姐天麻麻亮就去肉店排队,全家肉票加起来,割半斤肉。做成香喷喷的一碗,眼睁睁盼到天黑母亲回家。母亲还不领情,挥挥筷子,绕过肉不吃。父亲有次火了,拍桌子,搁了碗筷。他们二人你来我去,然后把我们轰出门,关门吵架,争得越来越激烈,声音却明显放低,很怕我们听明白似的。我认为母亲是到父亲身上撒气,心里更对她窝一肚子火。
母亲很少带我们出门,不管是上街或是走亲戚。母亲岁数越大,脾气越变越怪,不时有难以入耳的话从她嘴里钻出来。粗话,下流话,市井下层各路各套的,点明祖宗生殖器官的骂法,我从小听惯了。但这是我的母亲,她一说粗话脏字,我就浑身上下不自在。
我左眼右眼挑母亲的毛病:她在家做事放东西的声音极重,经常把泡菜坛子的水洒在地上;她关门砰地一声,把阁楼都要腾翻的架势;她说话声音高到象骂人,这些我都受不了。
我当面背后都不愿多叫她一声妈妈,我和她都很难朝对方露出一个笑容。
我总禁不住地想:十八年前,当母亲生我养我时,更明白说,十九年前时,是一个什么样的母亲,怀上了我?
打我有记忆起,就从未见到我的母亲美丽过,甚至好看过。
或许是我自己,故意抹去记忆里的母亲可能受看的形象。我看着她一步一步,变成现在这么个一身病痛的女人的,坏牙,补牙,牙齿掉得差不多。眼泡浮肿,眼睛混浊无神,眯成一条缝,她透过这缝看人,总认错人。她头发稀疏,枯草般理不顺,一个劲掉,几天不见便多了一缕白发,经常扣顶烂草帽才能遮祝她的身体好象被重物压得渐渐变矮,因为背驼,更显得短而臃肿,上重下轻。走路一蹩一拐,象有铅垫在鞋底。因为下力太重,母亲的腿逐渐变粗,脚指张开,脚掌踩着尖石碴也不会流血,长年泡在泥水中,湿气使她深受其苦。
唯有一次,早晨刚醒来,我听见母亲趿着的这双木板拖鞋,在石阶上发出好听的声音。她从天井走到院外石阶上,打着一把油纸伞,天上正飘着细雨。我突然想她也有过,必然有过丝绸一样的皮肤,一张年轻柔润的脸。
我慢慢地明白了,母亲为什么不愿照镜子。她曾向三个姐姐抱怨,说家里一面象样的镜子都没有。谁也没搭这个茬,看来,她们比我还知道母亲实际上讨厌镜子。
在母亲与我之间,岁月砌了一堵墙。看着这堵墙长起草丛灌木,越长越高,我和母亲都不知怎个办才好。其实这堵墙脆而薄,一动心就可以推开,但我绝对不会想到去推。只有一二次我看到过母亲温柔的目光,好象我不再是一个多余物。这时,母亲的真心,似乎伸手可及,可惜这目光只是一闪而逝。
只有到我十八岁这年,我才逐渐看清了过往岁月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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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打开了,洗完澡的母亲对我说,“六六,你把倒水桶给我提来。”她穿了件自己缝的和尚领无袖衫,裤子短到膝盖,脚上是一双旧的木板拖鞋。
母亲和我一起端起洗澡用的大木盆,往木桶里倒洗得混浊的水。母亲说大姐不是今晚就是明天,应该到家了。
我故意地说,“你等不到她,她准是骗你的。”
“不会的,”母亲肯定地说:“她信上说要回来就得回来。”
提起大姐,母亲的脸变得柔和多了,我瞥了她一眼,一不小心,水淌在三合土地上。她骂斥道:“好生点嘛!叫你做事,你就三神不挂二神。”
我提着满满一桶水,迈过高过房内地面一截的木槛。“别倒掉,隔一阵,你得拖楼上的地板,”母亲在房里大声夸气地说。
水精贵,一是水费高,二是常停自来水。几百户人家,共用一个在中学街后的自来水管。排队不说,那水总黄澄澄的,如果下江边去担江水,汗流夹背地挑上来,还得用明矾或漂白粉澄清消毒,做饭菜有一股铁锈味。除非断了自来水,平日江水只拿来洗衣拖地板。
每家地小,仅容得下一个不大的水缸,还只能放在公用厨房里,一整家人用,再多的水也不够。男人都下河洗澡,懒得下坡爬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