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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汹汹,大有不得补饷誓不罢休的气势,现下只是静立,一旦持续到明日一早,势必成为哗变。遵化城一乱,连带附近两卫一所,也要动荡不安,这一带靠近长城,向来便是北方哈喇慎部时常南下骚扰的地方,一旦守备空虚,彼必长驱直入,大行劫掠,那时莫说遵化,就连蓟州、永平一带,也要被害。从自己这一方面而言,倘若出了这般一个大纰漏,莫说乌纱,这颗头能不能保得住,也都尚未可知。不论在公在私,这场兵变,都非得在今夜结束不可。
他心中存了这般念头,当下深吸一口气,竟然便对着五千五百名士兵,跪了下去。桓震大吃一惊,连忙伸手去扶。耿如杞挥手拨开,哑声道:“这里五千五百人,哪一个都当得本道这一跪。”孟豹也是大大吃惊,爬在地下连连叩头。耿如杞伸手扶住,喟然叹道:“该当本道拜你们才是。”孟豹心潮翻滚,眼中含泪,口唇微张,一句“俺不反了”,眼看便要脱口而出。
阵中一个声音突地叫道:“不可受了昏官之骗!天下乌鸦都是一般黑,他若这等可怜我们,何不现下便给我们发粮发饷?”方才耿如杞一跪之下,大部士兵本已心思动摇,只消兵变首领孟豹的一句话,眼看这一场大事就要冰消瓦解,化为无形,哪知听得此人这么一喊,又是群情汹涌起来,不知是谁,第一个大声呼喝“发粮发饷!”跟着便是十个人,百个人,终于汇合成五千五百人的声音,响彻夜空:“发粮发饷!发粮发饷!”
耿如杞身子微微颤抖,他知道,莫说只是下跪,就算他将自己的脑袋砍了下来,今日这些乱兵,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了。心中暗叹一声时乖命蹇,遵化兵备耿如杞轻轻合上眼睛,站了起来。反便反了罢……这个世道,当兵的不反,却又怎么活得下去?反了之后,也无非作贼而已,官军与贼,原也没甚么分别。他心中想着自己明日上报这桩兵变之时顺天巡抚刘诏那副气急败坏的神色,心下居然有几分好笑起来。他会参自己个甚么罪名?御下不严?纵部反叛?还是其他的甚么?耿如杞向着他的本无斋走去,须得先行写好了请罪表才好……他已经在脑中打起腹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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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如杞这个人,其实并没甚么特别的军事才能。后来他任陕西巡抚,皇太极进逼京师,他率军援救,倒给崇祯皇帝莫名其妙地砍了,是为一个倒霉巡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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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回 寇边
耿如杞这一走,便把桓震一人撇了下来。这等士兵哗变的场面,他却哪里应付得来?愣了一回神,心想耿如杞究竟是自己主官,还是去问问他眼下可以做些甚么的好,但难道便放任这些士兵在校场上么?有些人已经开始骚动,不断挥动手中的长矛,叫喊辱骂,情势愈来愈是紧张。终于有人大呼一声:“砸他狗娘养的衙门!”众士兵哄然响应,各挺枪矛,便要向着耿如杞房间逼去。孟豹突然翻身跳起,大喝道:“且住!耿大人并不曾刻薄我等,不可取他性命!只夺了印绶,杀入遵化县去罢了!”桓震愈加奇怪,喝道:“哪个教你这么说的?”但他一个人的声音,又怎能敌得过五千五百人一起怒吼?话刚出口,便给淹没在一片群情汹涌之中,连自己也没听见。
众兵士人头涌动,一起向本无斋拥去。桓震给裹胁在其间,一面躲避矛头枪尖,一面四下里寻觅那个孟豹背后的主使之人,可是黑暗中大家的面目瞧来都是相差无几,主谋的额头上也并没刻着“主谋”二字,就这么瞪着眼睛瞧,却哪里瞧得出?几个兵士瞧出来桓震是新来的师爷,大声叫喊起来,当即有几人一齐上前,将他手臂扭在背后,捆得麻花也似,推推搡搡地向本无斋去。
乱兵涌到本无斋前,不约而同地一齐停步,眼光都向孟豹瞧去。孟豹大喝道:“都不许动!不许吵闹!”他喝了几声,见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当下伸手拍拍房门,隔着门叫道:“耿大人,弟兄们不愿跟你为难,请你将印信抛了出来,咱们决不伤你一根毫毛!”耿如杞淡然应道:“人在印在,印亡人亡。”孟豹一怔,咬牙道:“俺们念在平日情分,不愿加害,耿大人莫要碍了俺们的大事!”耿如杞闭目不答。在他的心里,对于这些冻饿激变的官兵,还是十分同情的。可不管他再是同情,乱兵究竟还是乱兵。此刻他不加弹压,那是因为自己单人匹马面对五千乱军,束手无策,一旦到了明天,这些乱兵冲入遵化,那么便是一场兵变。无力弹压与献印从贼,二者罪责轻重截然不同,他耿如杞便是死了,也不会将印信交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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